【禁书连载】杨继绳《墓碑》(六十)

【新唐人2014年1月29日讯】【导读】《墓碑》是一本记录中国六十年代饿死三千六百万人的大饥荒真相的著作,作者是前新华社经济记者、《炎黄月刊》副社长杨继绳。他花了十多年时间,查阅资料,访问经历大饥荒的人,收集了上千万字的资料数据,以翔实而丰富的资料记录了大饥荒饿死几千万人的史实,揭穿了中共官方所谓“三年自然灾害”之谎言, 揭示了饿死人的根源是人祸而非天灾。《墓碑》获得二零一三年美国海耶克图书奖(The Hayek Prize)。作者说《墓碑》不仅是为纪念死去的三千六百万人的灵魂,也是希望“埋葬”造成这个悲剧的中共体制。

(接上期)

五 成都会议:总路线已有雏形

一九五八年三月九日召开的成都会议,是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只请部分省委书记到会。会址是成都金牛坝宾馆。会议三月二十六日结束。在成都会议上,毛泽东始终处于兴奋状态。在十八天的会议中,除了在听各省汇报时不断插话外,一连发表了六次长篇讲话。参加会议的吴冷西回忆说,当时毛泽东“真可谓思如泉涌,气若长虹,高屋建瓴,势如破竹。”(注二十九)

成都会议是在南宁会议一个月以后,由于南宁会议的贯彻,全国各地已经出现了“批右倾,争跃进”的潮头,各省和中央各部重新修订计划,再次提高原来的指标,并纷纷上书毛泽东表态。河南省委书记吴芝圃的报告说:

毛主席不断革命的指示,从理论上、思想上解决了能不能跃进、敢不敢跃进的问题,打破了庸俗的“平衡论”,粉碎了“反冒进”(就是反跃进)的观点,以最锋利的马克思主义武器把我们武装起来,乘风破浪,跃进再跃进。(注三十)

成都会议和南宁会议的基调一样,批评反冒进,鼓劲,为形成“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的总路线”继续统一思想。看到大跃进的潮头已起,在成都会议上,毛泽东也不是完全讲一面话,他大讲辩证法,也讲了不要指标太高,要留有余地的话。但他总的精神是鼓劲,他的另一面的话就被人们理解为策略性的。

他说,两种方法比较,一个是马克思主义的“冒进”,一个是非马克思主义的“反冒进”,究竟采取哪一种?我看还是采取冒进。他强调“做工作要轰轰烈烈,高高兴兴,不要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搞社会主义有两条路线:是冷冷清清、慢慢吞吞好,还是轰轰烈烈好?”很明显,冒进是轰轰烈烈,反冒进是冷冷清清。

在成都会上,毛泽东反复讲要解放思想,敢想敢干。他特别鼓励年轻人敢想敢干。他举了古今中外很多名人的例子,说明“自古以来,创新思想、学派的都是学问不足的年轻人。”“历史上总是学问少的人推翻学问多的人。”他还号召人们要敢于突破原有的条条框框,大胆地创新。(注三十一)“一切正义的、有生命的东西开始都是违法的”。(注三十二)毛泽东这种说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在当时的制度条件下,这些话传达到基层以后,一大批无知的年轻人,在大跃进中为所欲为,为了完成某一政治任务而不顾其它,成了一支巨大的破坏力量。

毛泽东在会议上讲到要跃进,但不要空喊,要有办法,有措施。否则,指标很高,实现不了。他说,有的高指标没有实现,是主观主义,但无大害处,屁股不要打得那样重。现在不是去泼冷水,而是提倡实报实说。他还说,建设速度,是个客观存在的东西,凡是主观、客观能办到的,就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但办不到的不要勉强。现在有股风,是十级台风,不要公开去挡,要在内部讲清楚,把空气压缩一下。要去掉虚报、浮夸,不要争名,而要务实。毛泽东要求,要宣传丰收的例子,搞几十个、百把个例子,来说明对立统一如何转化的概念,才能搞通思想,提高认识。(注三十三)毛泽东没有料到,他要求宣传“丰收例子”,引发了各地大放“卫星”,都变成了浮夸的典型。对这些浮夸典型,人们又不敢“泼冷水”,不敢“打屁股”,所以愈演愈烈,终于成了危害极大的“浮夸风”。

在“气若长虹,势如破竹”的毛泽东面前,刘少奇唯恐紧跟不及,他说:

主席比我们高明得多,不论从思想、观点、作用、方法哪一方面,我们都比他差一大截。我们的任务是认真向他学习,应当说是可以学到的,不是“高山仰止”,不是高不可攀的。当然,主席有些地方,我们是难以赶上的,像他那样丰富的历史知识,那样丰富的理论知识,那样丰富的革命经验,记忆力那样强,这一切不是谁都可以学到的。(注三十四)

他附合毛泽东的想法说:“急性病是超过实际可能性的问题,慢性病是落后于运动的问题,人们往往看到急性病,而忽视慢性病的危害,应当认识慢性病所造成的损失,绝不亚于急性病。”“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速度到底应当多快呢?现在还难以预料,从当前来看,右倾保守还是主要的。”

三月二十五日,周恩来又一次对反冒进的“错误”作检查。他说:

我负主要责任提出的反冒进报告,就是对群众生产高潮这个主流泼了冷水,因而不是促进而是促退,不是多、快、好、省,而是少、慢、差、费,四十条也被打入了冷宫,这就是问题的本质。

反冒进的错误在于将一个指头当作多个指头,没有给群众高潮撑腰、想办法,而是重重限制、层层束缚。但是,我当时却没有这样认识,以后才逐渐认识这是在社会主义建设问题上方针性的错误。(注三十五)

毛泽东的两位重臣如此低三下四,他的任何意见也就完全可以畅通无阻了。在刘、周之下的官员们也都作了检查。三月二十一日,陈云在会上作了较长的发言,检讨了反冒进中的错误。陈伯达作了长篇发言,用理论的语言把毛泽东的想法“科学化”,还提出“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口号,得到毛泽东的支持。

陶铸在三月十八日的发言中提出解决“搞社会主义的立场问题”,他举例说,合浦专区县以下干部大概有百分之八十的干部搞社会主义是有困难的。毛泽东插话说,这个问题全国也没有解决。陶铸表白说“前两年反冒进,我没有反,我是被反的”。三月十九日湖北省委书记王任重在会上受命与没有到会的河南、湖南两省联系,显得不同于一般省委书记。他的发言,不仅讲湖北,还讲河南。他说:“速度到底有多快?我的看法,农业也好,工业也好,发展速度是非常迅速的,其快的速度,不是我们在平常情况下能估计到的。”“ 不管河南也好,湖北也好,增产确实不是平常的速度。湖北今年麦收要比去年增产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七十。”“ 一个礼拜一个县就车子化了,群众性的工具改革成果很大。”王任重表白说:“我们没有反冒进,我们查了报纸、会议文件、记录,从全年看,省委总的方向上是反保守的。”(注三十六)

在成都会议上,所有反冒进的人都放弃了自己的意见,全都向毛泽东臣服;没有反冒进的或被反的纷纷表功。与会者千方百计地迎合毛泽东,讨好毛泽东,并且把他的想法向更为极端发展。

成都会议对“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在这次会上毛泽东多次提到“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将它与“多快好省”连在一起,称之为“总路线”。在三月二十五日,中共中央将提交给八大二次会议的《报告草稿》提交给与会者讨论。《报告草稿》中,毛泽东将一段话修改为“今后我们的任务,是要贯彻执行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提出的调动一切积极因素,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的矛盾,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为技术革命和文化革命而奋斗。”并批示:“此件可用。略有修改。或者还需作某些修改,可由少奇同志及小平同志斟酌处理。”(注三十七)

成都会议通过的三十七个文件中,其中之一是《关于把小型的农业合作社适当地合并为大社的意见》,这个文件对人民公社的出现,起了重要作用。

成都会议把个人崇拜提到了新的高度。在这次会议上,三月十日,毛泽东讲到“个人崇拜”问题。他先若有所指地说:“有些人对反对个人崇拜很感兴趣。”然后说:

个人崇拜有两种:一种是正确的崇拜,如对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正确的东西,我们必须崇拜,永远崇拜,不崇拜不得了。真理在他们手里,为什么不崇拜呢?我们相信真理,真理是客观存在的反映。一个班必须崇拜班长,不崇拜不得了。另一种是不正确的崇拜,不加分析,盲目崇拜,这就不对了。反对个人崇拜的目的也有两种,一种是反对不正确的崇拜,一种是反对崇拜别人,要求崇拜自己。(注三十八)

在“政教合一”的制度下,权力中心就是真理中心。毛泽东时代的制度就是“政教合一”的制度。在这个制度下,谁的权力最大,谁就代表真理,最高领导人就是真理的化身。毛泽东说要崇拜真理,实际就是要别人崇拜他自己。他在这次讲话中还借用列宁的话说“与其让你独裁,不如让我独裁。”按照他的逻辑,独裁是合理的。

毛泽东提倡个人崇拜,其它人积极表态效忠。三月十八日,陈伯达在发言中把个人崇拜提到理论高度,他:“应当把必要的权威同个人崇拜区别开来,这是两种不同的事,没有权威是不行的。”陈伯达引用恩格斯的《论权威》以后说,“权威问题,对马克思主义者来说,是一种常识,没有权威,革命就不能前进;正如没有舵手,轮船不能前进一样。任何阶级在每个历史时期,都有代表群众的中心人物和中心思想。马克思、列宁如此,毛泽东同志在中国也是如此。他是我们中国无产阶级思想的中心人物。”“我们是国际主义者,我们有权威,有代表人物,中心思想,但并不是个人崇拜。(毛泽东插话:怎么不是个人崇拜?你没有个人崇拜怎么行?你又承认恩格思,你又反对个人崇拜。我是主张个人崇拜的。就是说,正确的主张赞成,错误的主张反对。”(注三十九) 陶铸说:“对主席就是要迷信”。柯庆施说:“相信毛主席要相信到迷信的程度,服从毛主席要服从到盲目的程度。”(注四十)其他中央领导人也纷纷对毛泽东大加赞扬。有的说:我们的水平比主席差一截,应当相信主席比我们高明得多,要力求在自觉的基础上跟上…….主席的作用不是当不当主席的问题,不是法律上名誉上的问题,而是实际上的领袖。有的说:要宣传毛主席的领袖作用,宣传和学习毛主席的思想。高级干部要三好,跟好,学好,做好。有的说:毛主席的思想具有国际普遍真理的意义。(注四十一)

毛泽东对反冒进的攻击还没有停止。四月上旬,毛泽东在武汉主持了一个汇报会,田家英后来说,武汉会议是成都会议的补充。在武汉会议上毛泽东继续批评反冒进。四月五日湖南省委书记周小舟发言时,毛泽东插话说,一九五六年下半年到一九五七年,来了个反冒进,搞得人不舒服。这个挫折有益处,教育了干部和群众,是反面教育。因为受了损失,是个马鞍形。反冒进是两个高潮中的低潮。四月八日,福建省委第一书记叶飞汇报时,毛泽东插话说,我们这样大的国家,老是稳、慢,就会出大祸,快一点就好些。对“稳妥派”的办法就是到了一定时候提出新的口号,使他们无法稳。“冒进”是稳妥派反对“跃进”的口号,我们要用“跃进”代“冒进”,使他们不好反对。毛泽东还说,还有些人可能是“观潮派”、“秋后算账派”,如果今年得不到丰收,还会有人出来说“我早就有先见之明,还是我的对”。到那时又要刮台风的。党内中间偏右的人是“观潮派”,他们是“楼观沧海月,门对浙江潮”。在大跃进期间,“观潮派”、“秋后算账派”的帽子满天飞,都是从这里“批发”出去的。

毛泽东并不是偏执狂,看到大跃进潮头已起,他还是讲了一些冷静的话。在武汉会议上,毛泽东告诫报纸不要动不动就宣传什么“化”,如“绿化”,“水利化”,还讲到“做事要留有余地”。(注四十二)但是,由于整个制度没有制衡力量,没有负反馈,毛泽东这些冷静的话,被人理解为这是方法问题、策略问题,他的思想实质还是要“化”,还是要把劲鼓“足”,“充分”调动一切力量。

在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和政策形成过程中有这样一种现象:党的领袖提出一个指导思想以后,全党紧跟,并且通过舆论工具在全社会造成一种巨大的声势。在干部队伍中难免有偏激者或好走极端的人,而这种人常常得到重用。“上有好者,下必甚焉”,这是专制制度下必然现象。领袖的思想常被下面的人推向了极端。这时,领袖又出来说话,成为纠偏者,他显得比别人更英明,更清醒。但下面的人又“从本质上”理解他的这些“清醒”、“英明”的话,还是沿着原来的倾向走下去。在领导人眼中,走极端的人和不紧跟他的人相比,前者还是可爱一些。“右是立场问题,左是方法问题”,还说走极端的人有“朴素的阶级感情”。下面的人深知这一点,所以,领袖这些纠偏的话通常是不起作用的。

注解:

[注二十九] 吴冷西:《忆毛主席——我亲身经历的若干重大历史事件片断》,新华出版社,一九九五年,第六十页。

[注三十] 李锐:《大跃进亲历记——毛泽东秘书手记》上,海口,南方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第一七零页。

[注三十一] 毛泽东在成都会议上的讲话,一九五八年三月二十二日,《毛泽东思想万岁》(一九五八-一九六零),第四十页。

[注三十二] 在成都会议上陶鲁笳发言时毛泽东的插话,李锐:《大跃进亲历记——毛泽东秘书手记》上,海口,南方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第一八二页。

[注三十三] 毛泽东在成都会议上的讲话,一九五八年三月二十日,《毛泽东思想万岁》(一九五八-一九六零),第三十五-三十六页。

[注三十四] 李锐:《大跃进亲历记——毛泽东秘书手记》上,海口,南方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第二五二页。

[注三十五] 杨明伟:《周恩来提出了辞去总理职务的请求》,见张湛彬等:《大跃进和三年困难时期的中国》,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二零零一年,第十页。

[注三十六] 李锐:《大跃进亲历记——毛泽东秘书手记》上,海口,南方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第二二三-二三五页。

[注三十七] 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下卷,第六六三页。

[注三十八] 《在成都会议上的讲话》一九五八年三月,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文集》第七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第三六九页。

[注三十九] 李锐:《大跃进亲历记——毛泽东秘书手记》上,海口,南方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第二一二-二一三页。

[注四十] 同上,第二一五页,二四四页,二八八页。

[注四十一] 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传一九四九-一九七六》上,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二零零三年,第七九八-七九九页。

[注四十二] 李锐:《大跃进亲历记——毛泽东秘书手记》上,海口,南方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第二九三页。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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