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连载】杨继绳《墓碑》(七十二)

【新唐人2014年2月14日讯】【导读】《墓碑》是一本记录中国六十年代饿死三千六百万人的大饥荒真相的著作,作者是前新华社经济记者、《炎黄月刊》副社长杨继绳。他花了十多年时间,查阅资料,访问经历大饥荒的人,收集了上千万字的资料数据,以翔实而丰富的资料记录了大饥荒饿死几千万人的史实,揭穿了中共官方所谓“三年自然灾害”之谎言, 揭示了饿死人的根源是人祸而非天灾。《墓碑》获得二零一三年美国海耶克图书奖(The Hayek Prize)。作者说《墓碑》不仅是为纪念死去的三千六百万人的灵魂,也是希望“埋葬”造成这个悲剧的中共体制。

(接上期)

第二十章 执政者对危机的反应

任何一个政府,面对危机都会采取相应的对策。中国共产党及其所领导的政府面对全国性的大饥荒,也曾调整政策,纠正错误。这主要在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到一九五九年七月庐山会议之间的八个月。

毛泽东的一切纠偏措施以不伤及“三面红旗”为限,而“三面红旗”恰恰是大饥荒的直接原因。毛泽东把执行“三面红旗”的成绩和问题说成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纠偏时只能谈“一个指头”不能伤及“九个指头”。毛泽东的秘书叶子龙说:“毛泽东对错误的纠正是局部的,以不允许动摇三面红旗为前提的。”(注一)在庐山会议以后,连这个限度以内的纠正措施也废除了。一九六零年又一次大跃进,又一次共产风,一九六一年又一次纠偏,但为时已晚,大饥荒持续了三、四年。纠正错误的迟缓、波折、低效,不仅反映这个制度信息闭塞、机制僵化、领导专制等种种弊端,还反映这个制度缺乏有效的纠错机制。

一 纠偏只有八个月,庐山会议一风吹

自一九五八年夏秋以来,由于大跃进搞乱了全局,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毛泽东的认识有了转变,对向共产主义过渡的热情有所冷却。对大跃进中出现的问题有所察觉。从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到一九五九年七月,这八个月间,采取了一些纠正偏差、克服困难的措施。毛泽东首先召开了一系列的会议,统一领导层的认识。

一是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二日-十日,第一次郑州会议。这个会议解决的主要问题是:划清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集体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的界限,肯定现阶段是社会主义,肯定人民公社基本是集体所有制。指出取消商品生产是违背客观规律的,强调社会主义商品生产还要大发展。

二是十一月二十一-二十七日,武昌会议。这个会议解决的主要问题是:强调压缩空气,把根据不足的高指标压下来。批评弄虚作假的浮夸风,提出经济工作要越搞越合乎实际。破除迷信不要把科学破除了。指出有一部分资产阶级法权残余,如商品、货币、按劳分配,我们还要利用它,使它为社会主义服务。

三是十一月二十八-十二月十日,八届六中全会。这个会议解决的主要问题是:批评企图超越社会主义阶段的空想,重申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区别、集体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的区别,强调大力发展生产力。提出不断革命论和革命阶段论相结合。批评企图否定商品生产和按劳分配的观点,强调继续发展商品生产和按劳分配的原则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批评浮夸风,要求发扬实事求是的作风,把经济工作越做越细。

四是一九五九年二月二十七-三月五日,在第二次郑州会议上,毛泽东提出人民公社所有制的十四句话(见本书“人民公社”一章),坚持以生产队为基础。坚持按劳分配,纠正平均主义和过分集中的两种倾向。重申价值规律、等价交换,揭示共产风就是无偿占有别人的成果。

五是一九五九年三月二十五-四月无日,在上海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和八届七中全会上,通过《关于人民公社的十八个问题》,决定对“一平二调”的财产清算退赔,强调生产队的部分所有制和一定的管理许可权。通过《一九五九年国民经济计划草案》,修改和调整钢铁等经济指标。

除了上述会议,在一九五九年四月二十九日,毛泽东以“党内通信”的形式,致信给“省级、地级、县级、社级、队级、小队级的同志们”,就包产问题、密植问题、节约粮食问题、播种面积要多的问题、机械化问题、讲真话的问题这六个方面,纠正了偏激的看法。

但是,在上述会议和信件中,毛泽东除了讲一些纠正偏差的话以外,也讲了另一面的话。例如,他认为从集体所有制过渡到全民所有制“少则三、四年、多则五、六年”是快了,但他还说“苦战三年,再搞十二年,十五年过渡到共产主义,不要发表,但不搞不好。”“母亲肚里有娃娃,社会主义有共产主义萌芽”。他还是想尽快地过渡到共产主义。他说过反对“一平二调”的话,但他也说过“公粮、积累、劳动力,都是调拨性的,全民所有制的。百万雄师下江南,现在为什么不能调人去劳动。”他认为“现在只能部分地调,全省全国调不行。”他主张在公社内部可以无偿调拨,搞公社范围内的“小全民所有制”。(注二)他说过不能一下子否定价值法则,但也说过“价值法则是一个工具,只起计算作用,不起调节生产的作用。”(注三)他讲过要“发展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但认为“商品生产制度不是为了利润,而是为了发展生产,为了农民,为了工农联盟。”(注四)在纠正一九五八年以来的错误的时候,毛泽东要求宣传部门继续歌颂“三面红旗”。对于一九五八年秋季以来出现的大量问题,毛泽东肯定了中共中央宣传部一九五九年一月二十日报批的《中央关于目前报刊宣传工作的几项通知》中的意见:对报刊工作的态度是,继续对一九五八年大跃进的成就和人民公社的优越性进行充分地宣传,只宣传成就和积极方面,一般不报道消极方面。毛泽东还加了一段话:“鉴于一九五六年反冒进时期,对工作的缺点,宣传过多,给群众热情以很大打击,造成了马鞍形。而所谓缺点,事后检查,不过是十个指头的一个指头,或者还不到一个指头。那时却有些人大惊小怪,惊惶失措,是一种左倾情绪的表现。这个教训,千万不要忘记。”(注五)

在转变指导思想认识的基础上,也采取了一些向农民让步的具体措施:一九五九年五月七日,中共中央发出了《中共中央关于农业的五条紧急指示》,同一天,中共中央还发出了《中共中央关于分配私人自留地以利发展猪鸡鹅鸭问题的指示》,六月十一日,中共中央又发出了《关于社员饲养家禽、家畜和自留地等四个问题的指示》。对农民的自留地和家庭养猪,有所放松。(注六)

指导思想的这些转变和上述向农民让步的具体措施,在庐山会议及以后的反右倾运动中全都“一风吹”。一九五九年九月二十九日,农业部党组向中央、主席送交的《关于庐山会议以来农村形势的报告》中,指出五、六、七三个月内农村出现了一股右倾歪风:改变了“基本队有制”,以生产小队为核算单位;包产到户,实际是恢复单干;利用小私有、小自由,大搞私人副业;吹掉了部分供给制;吹掉公共食堂。(注七)其实,农业部党组指出的这些问题,正是在执行中共中央向农民让步的政策的结果,即上述中共中央的在五月七日和六月十一日发出的三个文件的结果。中共中央很快批转了农业部党组的这个报告,说农业部党组揭露的这些问题“实际是猖狂的反对社会主义道路的逆流”,要求“彻底加以揭露和批判”。(注八)事实上,毛泽东对一九五九年五、六月中共中央发出的几个让步文件早有看法。他的爱将李井泉一九六零年二月向地委书记就有所透露。李井泉说:“主席说,去年五、六月份中央发的一些东西中,有的是有消极东西的。毛泽东说的‘消极的东西’是指一九五九年五月七日中共中央发出的两个文件和六月十一日中共中央的文件”(注九)

反右倾以后的一九六零年又是坚持大跃进方针的一年,这一年饿死人最多。一九六一年一月,八届九中全会又决定对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从大跃进中退回来。但是,在中国当时那种政治制度下,身处中央的决策者们很难得到下面的真实情况,他们发现问题总是要晚几个月,而且他们知道的危机状况比实际情况要轻得多。纠错过程又和反右倾交叉,反右倾不仅阻碍纠错,还助长错误。所以,中国共产党虽然努力纠正错误,但大饥荒还是持续了三、四年。

二 毛泽东独自“唱低调”,别人还得唱高调

毛泽东不是一个迟钝的人,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二日至十日,中共中央在郑州召开了部分领导人和若干省委书记参加的会议(第一次郑州会议)。广泛地讨论了公社化中出现的问题。三日下午,毛泽东在听取吴芝圃、王任重、周小舟等九位省委书记的汇报时,就开始对这些高级干部做“降温”工作。说是“现在开的支票太大了,恐怕不好”。(注十)四日,在听取吴芝圃、王任重等议论十年规划时,毛泽东说:“还是社会主义这个题目,不要一扯就扯到共产主义……你说十年过渡了,我就不一定相信。”(注十一)五日,周小舟、舒同、曾希圣反映,群众中有人怕废除票子,怕归公,因而银行提款的多,发生了抢购。毛泽东说:“废除货币,陈伯达就有这个倾向。北京现在乱得很,我们没有章程,天下大乱。人民公社城市恐怕搞不了。”毛泽东还说,钢铁不去赶美,只赶英国。他还说:“我现在顾虑,我们在北戴河开那个口,少则三四年,多则五六年,就由集体所有制搞成全民所有制……讲快了。”九日,针对一些人回避商品经济的倾向,毛泽东说,“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还要发展”。他说;“现在有那么一种倾向,就是共产主义越多越好,最好一两年内就搞成共产主义。山东范县说两年进入共产主义,说得神乎其神,我是怀疑的。”(注十二)这次会议上,毛主席多次发表讲话。他在肯定“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前提下,着重讲了“公社化”运动中发生的急于向共产主义过渡的错误。他首先指出:现在的人民公社,仍然是集体所有制,不等于全民所有制。将来达到全民所有制了,也不等于就是实现了共产主义。要求各级领导,必须划清集体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两种界限。其次,他阐述了社会主义时期必须发展商品经济,批评了废除商品生产、实行产品调拨而剥夺农民的错误做法。第三,针对各地“大跃进”、“大炼钢铁”中所谓“白天一片人,晚上一片灯”、“挑灯夜战,日夜苦干”之类不顾群众生活的错误做法,要求各地实行“劳逸结合”,贯彻“既抓生产,又抓生活”的方针。(注十三)会议期间,毛主席还给县以上各级党委委员写了一封《关于读书的建议》的信,要求认真阅读斯大林的《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和《马恩列斯论共产主义社会》这两本书,并建议广大干部读一读苏联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

但是,这样的话只有毛泽东能说,别人说了就有右倾之嫌。所以,这些比较接近实际情况的话都是毛泽东先说出来。毛泽东说出了这些话,又被他的下级奉为“先知”、英明。由于批评反冒进、反右派等残酷斗争,在各级干部头脑中留下了深刻印象,虽然毛泽东说了这些话,也没人敢付之实践,还得继续唱高调。例如,在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底到十二月的武昌会议上,毛泽东讲到集体所有制向全民所有制过渡不能太快、要有条件的时候,刘少奇说,达到一百五十元-二百元的消费水平可以转一批,将来分批转,这样有利,否则,等到消费水平更高了转起来困难多,反而不利。彭真则认为,每人到一百五十元-二百元才可能过渡,太多了。如罗马尼亚那样,农民收入比工人收入高了就不好转了。趁热打铁,早转比晚转好,三、四年即可过渡。(注十四)高层有人如此继续唱高调,到下面继续唱高调的人就更多了。

大家都知道毛泽东对“三面红旗”情有独钟,对“群众运动”倍加爱护,大家都知道这是毛泽东的基调。现在毛泽东低调讲话,大家看作暂时的,不是根本的。何况毛泽东在讲这些低调的话时,还讲了另一面的话。报纸上还成天在歌颂大跃进和人民公社。所以,毛泽东虽然说了一些实事求是的话,下面也不敢真正落实。山东省委第一书记舒同,对郑州会议以来,毛泽东的低调讲话没有认真传达落实。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怕给群众运动泼冷水,他还认为反“三风”(共产风,浮夸风,瞎指挥风)是一时的事,而反右倾是长远大事。(注十五)山西省委第一书记陶鲁笳说:“有纠正高指标错误的过程中,旗帜鲜明,态度坚决,……但是,我也感到毛主席有时又流露出欣赏高指标的情绪,似乎表现出一种矛盾的心理状态。”(注十六)

毛泽东感到他的意见难以落实,就把纠正偏差的想法一竿子插到底,直接把他的想法告诉到生产小队一级干部。一九五九年四月二十九日,毛泽东以“党内通信”的形式,致信给“省级、地级、县级、社级、队级、小队级的同志们”,说“我想和你们商量几个问题”。这封信一共讲了六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包产问题。为了反对高指标,他对生产队的干部说:“根本不要管上级规定的那一套指标……只管现实的可能性。”第二个问题,密植问题。“不可太稀,不可太密”,“上面死硬的密植命令,不但无用,而且害人不浅。因此,根本不要下这种死硬的命令。”第三个问题,节约粮食问题。“按人定量,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半干半稀,杂以番薯、青菜、萝卜、瓜豆、芋头之类”,“经过十年、八年奋斗,粮食问题可能解决。在十年之内,一切大话、高调切不可讲,讲就是十分危险的。”第四个问题,播种面积要多的问题。由于相信一九五八年粮食高产,认为粮食吃不完,几位中央领导人提倡“少种、高产、多收”,主张减少种植面积。毛泽东告诉六级干部,这种说法三年不可行,还是要多种。第五个问题,机械化问题。“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要有十年时间”。第六个问题讲真话问题。“收获多少,就讲多少,不可以讲不合实际的假话。”“老实人,敢讲真话的人,归根到底,于人民事业有利,于自己也不吃亏。爱讲假话的人,一害人民,二害自己,总要吃亏。应当说,有许多假话是上面压出来的。上面‘一吹二压三许愿’,使下面很难办。”(注十七)

毛泽东在这封信的最后说:“同现在流行的一些高调比起来,我在这里唱的是低调……如果事实不是我讲的那样低,而达到了较高目标,我变为保守主义者,那就谢天谢地,不胜光荣之至。”这句话表明,毛泽东还是希望达到较高的目标。唱低调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的聪明的下级早就看透了他的真实想法,按照他的真实意图行事。如吴芝圃、李井泉等。

毛泽东深知,底层干部和农民与上层统治者的矛盾是很深的。他的常用手法是,越过中上层干部,直接向底层发布他的意见,有时直接发动底层。这封信如此,以后的文化大革命更是如此。这样造成的印象是:毛主席是英明的,事情就是各级干部搞坏的。

问题发展到大批饿死人的程度,毛泽东深感到受了下面干部的欺骗。一九六一年初,他大力提倡调查研究。一方面,他直接组织和指导田家英、胡乔木、陈伯达率队分别赴浙江、湖南、四川进行调查。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也分别到湖南、四川、北京等地调查研究。刘少奇回老家湖南宁乡调查研究了四十多天。这些调查,了解了不少农村真实情况。但为时已晚,大错早已铸成。

一九六零年,中共中央下决心在全国范围内整顿“五风”:共产风、浮夸风、强迫命令风、生产瞎指挥风和干部特殊化风。一九六零年十一月三日,周恩来主持制定的《中共中央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题的紧急批示信》(即十二条)向全国下达。这个文件的主要内容是:

一,三级所有,队为基础,是现阶段人民公社的根本制度;二,坚决反对和彻底纠正一平二调的错误;三,加强生产队的基本所有制;四,坚持生产小队的小部分所有制;五,允许社员经营少量自留地和小规模的家庭副业;六,少扣多分,尽力做到百分之九十的社员增加收入;七,坚持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原则,供给部分和工资部分三七开;八,从各方面节约劳动力,加强农业生产第一线;九,安排好粮食,办好公共食堂;十,有领导有计划地恢复农村集市,活跃农村经济;十一,认真实行劳逸结合;十二,放手发动群众,整风整社。(注十八)

十二条下达后二十多天,即一九六零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毛泽东表示:“自己也曾经犯了错误,一定要改正。”他的这个意思是以中共中央的对一个报告的批示的形式说出来的,这个报告是中共甘肃省委一九六零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报告,批示是毛泽东自己写的,从中可以看作毛泽东的自我批评:

……毛泽东同志对这个报告看了两遍,他说还想看一遍,以便从中吸取教训和经验。他自己说,他是同一切愿意改正错误的同志同命运、共呼吸的。他说,他自己也曾犯了错误,一定要改正。错误之一,在北戴河决议中写上了公社所有制转变过程的时间,设想得过快了。在那个文件中有一段是他写的,那一段原则上是正确的,规定由社会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的原则和条件,是马列主义的。但是,在那一段开头几句规定过程的时间是太快了。那一段开头说:“由集体所有制向全民所有制过渡,是一个过程,有的地方可能较快,三四年就可以完成;有些地方可能较慢,需要五六年或更长的时间。”这种想法是不现实的。现在改正了,改为从现在起,至少(同志们注意,说的是至少)七年时间公社现行的所有制不变。即使将来变的时候,也是队共社的产,而不是社共队的产。又规定从现在起,至少二十年内社会主义制度(各尽所能,按劳付酬)坚决不变,二十年后,是否能变,要看那时情况才能决定……总之,无论何时,队的产业永远归队所有或使用,永远不许一平二调。公共积累一定不能多,公共工程也一定不能过多。不是死规定几年改变农村面貌,而是依据情况一步一步地改变农村面貌。(注十九)

毛泽东这个自我批评的意思还是制止“共产风”。但是,有些地方“共产风”一直刮到一九六一年。这是因为共产主义这个美好的理想,在各级干部中印象太深了。这是中国舆论工具的功劳;也是因为,实现共产主义,已经写在中国共产党的党章上面,考核干部的一个最重要的标准,是看他共产主义信仰是不是坚定。

三 所有制上退让,但不能否定“一大二公”

瞒产私分的问题使毛泽东看到所有制一下子转为全民所有是不行的。为了抑制所谓瞒产私分,毛泽东等人纠正不顾条件过急地向全民所有制过渡的偏向,从所有制上退回来。把公社所有退回到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所有。一九五九年二月二十七日至三月五日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第二次郑州会议)上,毛泽东发表了六次讲话,重点讲调整所有制。他说:

要基本消灭三级所有制(即公社、大队、生产队)之间的差别,把三级所有制变成一级所有制,即把不完全的公社所有制,发展成为完全的、基本上单一的公社所有制,需要公社有更强大的经济力量,需要各生产队的经济水平大体趋于平衡,而这需要几年时间。目前的问题是必须承认这个必不可少的过程,而不是什么向农民让步的问题。……我们只能一步一步地引导农民脱离较小的集体所有制,通过较大的集体所有制走向全民所有制,而不能一下子要求完成这个过程。

就在郑州会议期间,一九五九年二月二十八日,毛泽东对《中共山西省委关于整顿和巩固人民公社的决议》的批语中说:

这里应当加一句:又应当批判只顾国家和公社大集体、而不顾生产队小集体和社员个人(全国共有几亿人口之多),公社积累过多,社员分配过少,社办、县办工业过多因而抽去人力过多,使生产队人力过少,妨碍农业任务完成等“左”倾冒险主义思想。必须承认,目前实际上还是基本队有制、部分社有制。(注二十)

为了贯彻郑州会议精神,毛泽东建议各省召开六级干部会议。一九五九年三月九日,他在写给各省委书记的一封信中说:“我们已经有了明确的方针,把六级干部迅速找来,把方针立刻放出去,三几天内就会将大小矛盾轰开,就会获得多数人的拥护。我们取得主动,观潮派、算账派无话可说。当然有一部分人想不通,骂我们开倒车。这些人会有几天睡不好觉,吃不好饭。但也不过几天而已。三几天后,就会想通的。”(注二十一)

在毛泽东建议下,各省都召开了六级干部会议(各县召开了五级干部会议)。按毛泽东的意见,也请了一部分持不同意见的人,即所谓“观潮派”参加会议。安徽的六级干部会从三月九日开始,十八日结束,参加人数达一万人,内有“观潮派”一千多人。(注二十二)广东的会议参加者有一万六千人。这些会议都是落实“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方针,算一九五八年一平二调的帐,清退物资财产。例如,湖北省麻城县召开万人大会,搞“三级检讨,三个兑现”:县、公社、管理区三级党委层层检讨承认错误,让基层干部把话说出来,做到人人心情舒畅、上下团结。“三个兑现”:一是公社调生产队的物资,立即退回;二是缺口粮的,立即供应;三是穷队,该支援的,立即贷款。毛泽东对湖北省委关于麻城县万人大会的三个报告都作了指示,充分肯定了麻城“三级检讨,三个兑现”的作法。(注二十三)但是,这只是口头文章,实际上没有兑现,如果真的兑现了“缺口粮的,立即供应”,那就不会饿死人。

不过,从公社所有制上退回到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不能否定“一大二公”的优越性,不能否定一九五八年的成绩,不能否定人民公社。毛泽东在一九五九年二月二十七日,在第二次郑州会议的第一次讲话中有言在先:

我们的成绩和缺点的关系,正如我们通常所说的,只是十个指头中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有些人怀疑或者否定一九五八年的大跃进,怀疑或者否定人民公社的优越性,这种观点显然是完全错误的。

公社成立了,我们有了公社所有制。正如北戴河会议和六中全会所说,这种一大二公的公社有极大的优越性,是我们由农村社会主义集体所有制过渡到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的最好形式,也是我们由社会主义社会过渡到共产主义社会的最好形式。如果对于这样一个根本问题发生怀疑,那就是完全错误的,那就是右倾机会主义的。

必须估计到,一方面,那些观潮派、算账派,将会出来讥笑我们;另一方面,那些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将会进行破坏。但是,我们要告诉干部和群众,当着这些情况出现的时候,对于我们丝毫没有可怕。我们应该沉得住气,在一段时间内,不声不响,硬着头皮顶住,让那些人去暴露自己。到了这个时候,广大的群众一定会很快分清是非,分清敌我,他们将会起来粉碎那些落后分子的嘲笑和敌对分子的进攻。(注二十四)

在纠正大跃进的偏差中,干部们头上一直有一把悬剑,罪名有的是:右倾机会主义、观潮派、算账派、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这一把把悬剑使人们宁左勿右,阻碍著有限的纠错政策的落实。在纠正错误的过程中,人们对错误的估计只能限定在一定程度之内, 错误只是“一个指头”,即只占十分之一。超过了这个范围,悬剑就可能落在自己的头上。

注解:

[注一] 叶子龙:《叶子龙回忆录》,中央文献出版社,二零零零年版,第二二二-二二三页。

[注二] 毛泽东在郑州会议上的第二次讲话,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六日,《毛泽东思想万岁》(一九五八-一九六零)第一四三页。

[注三] 同上,第一四五页。

[注四] 同上,第一五二页。

[注五]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八册,中央文献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第八页。

[注六]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十二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一九九六年,第二九三、二九四页,三二八-三三四页。

[注七] 黄道霞、余展、王西玉主编:《建国以来农业合作化史料汇编》,北京,中央党史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第五七三页。

[注八] 同上,第五七二页。

[注九] 《井泉同志召集涪陵、内江、泸州、温江、绵阳、南充地委书记座谈会纪要》,一九六零年二月十四日晚。

[注十] 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下卷,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第八零八页。

[注十一] 李锐:《大跃进亲历记——毛泽东秘书手记》(下),海口,南方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第三四六页。

[注十二] 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下卷,第八零八-八一零页。

[注十三] 毛泽东在郑州会议上的讲话,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二日、六日、七日、九日。《毛泽东思想万岁》(一九五八-一九六零)第一四一-一四六页。

[注十四] 李锐:《大跃进亲历记——毛泽东秘书手记》(下),海口,南方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第三五八页。

[注十五] 舒同:《我的检查》,一九六零年十二月十三日,中共山东省委扩大会议文件。

[注十六] 陶鲁笳:《毛主席教我们当省委书记》,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一九九六年,第七十六页。

[注十七] 《党内通信》(一九五九年四月二十九日),载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八册,一九九三年,第二三五页。

[注十八] 黄道霞、余展、王西玉主编:《建国以来农业合作化史料汇编》,北京,中央党史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第六一三-六一七页。

[注十九] 《中共中央转发甘肃省委关于贯彻中央紧急指示信的第四次报告的批语》,载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九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一九九六年,第三六四-三六五页。

[注二十] 黄道霞、余展、王西玉主编:《建国以来农业合作化史料汇编》,北京,中央党史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第五三二页。

[注二十一] 《党内通信》一九五九年三月九日,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八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第一百页。

[注二十二] 《介绍安徽的经验》,一九五九年三月九日,《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八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第一零二页。

[注二十三] 《介绍麻城的经验》,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八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第一八七-一九零页

[注二十四] 毛泽东在郑州会议上的讲话,一九五九年二月二十七日,《毛泽东思想万岁》(一九五八-一九六零)第二百-二百零一页。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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