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評論】評高爾品短篇小說《媽媽的愛》

【新唐人2012年11月11日訊】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文不在長,以精取勝。「精」的要義,濃縮二字;蜂采百花、量中求質、醞釀成蜜。

一個兩千多字的短篇小說,竟能從日常生活中摘取一件隨機小事……失手摔壞一件小東西(這次碰巧是個石膏塑像,並且是個非同一般的石膏像),即小見大、從小孔裡掏出了大螃蟹;掀起一場與人生、命運攸關的軒然大波。從中表達出難以想像的廣博、深刻的社會、歷史內容!其對生活的廣度、深度之反映,表情達意、感人之至深,對於發揮短篇小說的功能來說,其筆力之雄勁,簡直是掠奪性地、強小說之所難地,加之以超負荷的承載、超容積的容量、超飽和的濃度。

一、 愛 置她/他於死地

好的小說,必然令人想起生活,即便是《聊齋誌異》志牛鬼蛇神、《西遊記》記妖魔鬼怪。我所謂的該小說令人想起的生活面之「廣博」,就在於在這樣的社會裡,這類現象睜眼一看滿目皆是、伸手一抓滿把皆是,司空見慣、麻木不仁;還在於「媽媽」這個可見其面、可聞其聲的形象、她的命運為她安排的生活道路,所具有的廣泛的、普遍規律性的典型意義。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她的遭遇,從本質上說,是成千上萬、數以億計人的縮影。大而至於國家主席劉少奇、國防部長彭德懷元帥,等等。他們不都是死於他們的「愛」嗎?愛之愈深,死之愈慘。這是人們從活生生、血淋淋的現實中,悟出的一條含血滴淚的規律。尤其是彭大將軍臨死還唸唸不忘 「要見主席一面」。你是頑童,還是元帥?嗚呼!何其不幸!何其朦昧!

中間一層的高幹和高級知識份子們也是如此。關於著名的政治家、學者、報人鄧拓,胡績偉說:「令人深感痛心的是,在鄧拓同志的絕命書中,仍然充滿著對黨對馬克思主義和對毛主席的忠誠熱愛之情。他在絕命書的結尾中寫道:『我的這一顆心永遠是向著敬愛的黨,向著敬愛的毛主席。當我要離開你們的時候,讓我再一次高呼:偉大的、光榮的、正確的中國共產黨萬歲!我們敬愛的領袖毛主席萬歲!偉大的毛澤東思想勝利萬歲!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偉大事業在全世界的勝利萬歲!』

「看來,他當時還沒有認識和覺悟到毛澤東發動的這場『文化大革命』是置他於死地的一場大陰謀,而他仍然忠誠地呼喊著置他於死地的人「萬歲」!中國知識份子的呆氣和傻氣,怎能不令人刻骨銘心![1]」

傅雷在遺書中自稱自己是「舊社會的渣滓」早該自動退出歷史舞台,並說「光是教育出一個叛徒傅聰來,在人民面前已經死有餘辜了!」

翦伯贊夫婦服用過量「速可眠」,離開了人世。他(她)倆平臥於床。二人穿著新衣服,合蓋一條新棉被。在翦伯贊所著中山裝的左右口袋裡,各裝一張字條。一張寫著:「我實在交代不去(出)來,走了這條絕路。我走這條絕路,杜師傅完全不知道。」另一張則寫著:「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萬歲!」這些高官、碩儒尚且如此,對於餓死4600萬、而仍照喊「大救星」的農民,我們還能說些什麼呢?

要說底層的幹部和學生們,那更是喝足了迷魂湯。四川右派周居正,是與江竹筠江姐、羅廣斌一起關押在重慶白公館渣滓洞的共產黨員,江姐繡紅旗的原型故事主人翁是周居正;1949年國民黨集體屠殺關押在白公館的中共人士時,周居正虎口餘生逃出前還救了一個四歲孩子;1957年周居正成為右派後,1958年在沙坪勞改場被以組織「中國馬列主義者同盟」判處死刑。周居正被共產黨槍斃前留給妻子曾昭英的遺言是:「相信黨……永遠跟共產黨走!」這種麻醉、麻木至死不悟,死到臨頭還要遺囑後人繼續走、致他死地的「愛黨」之路。

北大黃宗羲,北大哲學系調干生,中共黨員,1958年被槍斃。

黃宗羲有八年中共黨齡,貧僱農出身,根正苗紅。反右時是北大哲學系反右領導小組成員。因反對人身攻擊,反對批判右派時動手動腳,被認為立場不穩,同情右派,讓其在一間屋裡反省。黃因細故與監視者口角繼而動手互毆。黃立即被捕,由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右派殺人罪」判處死刑,執行槍決。黃赴刑場前,法院讓其見了妻兒。黃對老婆說:「我死後你不要守著,早點找一個人家,好好教育孩子跟著黨、跟著毛主席走社會主義道路。」黃的這番話被法院作了記錄。

那時的中國人(現在呢?),「媽媽」現象是常規;不是「媽媽」的,倒成鳳毛麟角。「媽媽」愛的是她 「娘」,不過,她卻沒有機會像王蒙、丁玲者輩一樣,說:「娘錯打了孩子!」相同的意思,恐怕只能是在另一場合—-向馬克思報到時,萬鬼齊號:「是娘錯殺了孩子!」

小說叫「媽媽」承擔的,是如此巨大無比的社會悲劇、民族悲劇啊!然而具體體現出來的畢竟是媽媽的性格的悲劇、命運的悲劇。媽媽是個表現欲很強的人,你在萬般小心下失手摔壞那塊石膏,就算真心自責,又何必到革委會去出賣自己;是否想向領導表明你這份真心呢?再則,已經受到了處分,還不吃一塹、長一智,人家都不敢讀報,你還要頭拱著去淌地雷。當然,有表現欲也不是什麼罪過,而是人性之常;在此反常的社會,那些沒有個性的木雕泥塑、甚至瘋子傻子,遭遇牢獄之災、殺頭之禍的,也比比皆是。

有人把「媽媽」的悲劇與祥林嫂比。但是,無論就人物形象所代表的普遍性或人物遭遇的悲慘性,還是就環境的殘酷無情、人際關係反人性或政治上的統治如罐頭、如蛛網、群眾專政、遍地虎狼、冤獄佈滿全中國,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都是在在不可相比的呀!如是說來,祥林嫂在「媽媽」面前,難道能夠稱得起是「小巫」嗎?

又有人把高爾品《媽媽的愛》與雨果的《悲慘的世界》相比。對此,小說中的那位萬惡之源,會躊躇滿志、坦誠相告:

「你們說這是悲慘的世界,我們一概承認。問題是還需要我們加以補充。雨果寫的那算是什麼《悲慘的世界》?我們是它的100倍!」

掩卷而思,氣憤有加,拍案而起,捶胸頓腳,「此人罪惡,罄竹難書!」然而作者卻以不動聲色、侃侃而談、引而不發、置核彈於未爆;而讓筆下的人物順理成章地、說著蠢話、辦著蠢事、無辜受害、卒致亡命。籲夫!「達意達的好,表情表的妙」(胡適語)者,其是之謂乎!

二、至死方悟 悔不當初

我所謂的小說立意「深刻」,是指小說的主題思想、如一根火柴劃破黑暗,如一根金針刺穿虛皮;站在時代的制高點,提出思想啟蒙的新課題,為歷史的進程豎起一座里程碑(望小裡說,也堪稱一塊「記裡石」。公路、鐵路旁邊的小石牌,叫「記裡石」)。

它的出世,比推翻「兩個凡是」,更具歷史的高度。誰也不會懷疑、媽媽把「兩個凡是」奉若神明;小說引人深思:為什麼偏偏是「兩個凡是」害死了她?那些冤枉「媽媽」、說她反對毛主席的人,心裡比誰都清楚,媽媽真心熱愛毛主席、自己卻是在昧著良心說假話。同時彼此都知道、任誰也都是在講假話。好像全社會訂了攻守同盟似的,誰也不許戳破那層窗戶紙。小說的石破天驚之處在於戳破了那層窗戶紙,就像小孩喊出皇帝是裸體。這裡揭示出,一切都是假的,看誰能假過誰?華國鋒打出 「兩個凡是」是假的,如果是真的,他就應該對四人幫不要著急、慢慢來;今年問題不能解決到明年,明年不能解決到後年;誰叫你搞「一舉粉碎」來?信手拈來,皆成例證:那具不曾被焚掉、作為「兩個凡是」之主體的屍體,內心就不忿勁兒:「我是帶頭簽名要火化的呀!」屍體無言,卻在日日夜夜揭穿著「兩個凡是」是為了打鬼、藉助鍾馗的假相和華國鋒其人是貌似忠厚、內藏奸詐。

華國鋒推出「兩個凡是」是假的;鄧小平推翻「兩個凡是」是真的嗎?凡信以為真的人,特別是那些鋒芒畢露的人,都被趕到了海外。他們感到大大地被誘姦了!原來鄧是以毛的「四個凡是」(四項基本原則)代替對毛的「兩個凡是」。他耍這個「朝二暮四」的花招,並不是要解放思想,而是要「解決」華國鋒。剛才說過,「看誰能假過誰?」現在證明,華國鋒根本不是鄧小平的對手。鄧小平是「幼吾幼、以殺人之幼」的劊子手。現在看得再清楚不過了,整個社會,「騙」字彌之六合:黨騙人、人騙人、人騙黨、黨騙黨,一至於此。民謠為證:村騙鄉、鄉騙縣、一直騙到國務院;國務院、下文件、騙得全國團團轉。文藝沙皇周揚(我稱之為後悔了的左派)看穿這一點,才對呼籲思想解放的本小說和本作者採取保護措施;作者所在市的市委書記也心知肚明:推翻「兩個凡是」純屬男借題發揮,也才咬牙咯咯地說:「寫這樣的小說是要殺頭的呀!」

問題的嚴重性正是如此,小說簡直是號召國人起來造反。共產黨怎麼說、怎麼做,都是在騙人;你怎麼說、怎麼做都逃脫不了遍佈全國的、一步一陷阱。總之,在這個奉「你死我活」為生活準則的社會,誰也別幻想有好下場(包括害人者)。小說的結尾說出「甲」,讓讀者想到「乙」:拋棄它吧!再也別對這架具有劇毒性的 「雞肋」、感到「棄之可惜」了。

天快亮的時候,媽媽忽然掙紮著要起身,我忙扶著她下了床。不知她哪來的力氣(紫丹也和她女兒一樣驚奇:「不知她哪來的力氣」!?),竟突然推開了我,向對面的牆上撲去。

媽媽撲到牆壁上,仰臉望著牆上鏡框裡的毛主席像,雙手緊緊地抓著別滿像章的紅綢,全身顫慄……
我撲過去扶住她,也禁不住全身顫慄。

媽媽虛腫的臉在抽搐,嘴巴歪曲著,兩隻眼睛濕津津地閃著怕人的光。(紫丹不解:怎麼這樣虔誠的一個信徒,會對她的上帝露出這麼一幅凶相?)

「媽媽,媽媽……」我叫喊著。

媽媽像繃緊的琴弦突然斷了一樣,鬆開了手,癱瘓了,兩隻眼大睜著,盯住牆上,眼珠發直,一動不動,白髮披散在臉上。

「媽媽!媽媽!……」我嘶叫著,搖晃著她。

她已經死了。

讀完小說,一位全國皆知的歷史學家的形象,出現在我的腦際,很久、很久也沒消逝:

吳晗,一位響噹噹的左派人物,著名的明史專家,反右時充當黨的一隻警犬、瘋狂地助紂為虐、參與對知識份子的迫害;此前,曾對中華民國政府狂吠,贏得中共青睞、以北京市副市長封官。1968年初,他被關進監獄,滿頭白髮被揪光、大口吐血;臨死之前,咬破舌頭、蘸血寫下四字: 「悔不當初」。

那位《北京文學》主編李清泉先生加的「光明的尾巴」,一則矇蔽了上級,二則誤導了讀者。我這樣做才是正本清源。如以媽媽在監獄裡寫的「明信片」,還要女兒熱愛毛主席、與她劃清界限,就認定媽媽不可能作此突變;那就大錯而特錯了。一則根據我的經驗得知,犯人寫的信首先是讓「政府」(勞改對幹部的稱呼)看的,其次才是(也才能是)讓家人看的;二則,是否媽媽的「愛」已經「暗渡陳倉」、轉向了女兒?這就是說,她覺醒了,她要保護女兒。因為監獄並未限定、寫信必須用「明信片」,而是限定信封不許封口。作者用「明信」二字,在寫作技巧上就是明示「明修棧道」,或暗示「暗渡陳倉」。這是最順暢的解釋。那個「光明的尾巴」,我未見過,但我猜想,它可能會是很牽強的。無怪作者出專集時,就把它去掉了。

所以我設想,以「悔不當初」為起點,本世紀末中國會出現真正的歷史學家,會根據起碼是老本行吳晗的遭遇(包括害人與被害),為歷史作證:「從20世紀下半葉起始,中國大陸變成為一個睜著眼睛、說瞎話的謊言王國;露出利牙、同類相殘的野獸王國;垂涎三尺、不識人倫、豬狗蚊蠅不如的動物世界。」這就是這篇小說不是通過邏輯說理、條分縷析,而是通過直感、頓悟而發出的預言:「好在人們利用了上天賦予的、恢複本性的能力;又要感謝毛澤東這個反面教員盡職盡責;這才歷經血呀、淚呀的煉獄,完成『從獸到人』的巨變,為21世紀的中國歷史開創了美好的嚮往。」

文章來源:《阿波羅》

[1]胡績偉:《文革風暴與鄧拓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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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爾品:媽媽的愛(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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