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滄洲:死神也擋不住「上訪」制度裸奔

7月 16日,7名中年男女在北京的中國青年報社門前集體自殺,送醫搶救。7月17日,河南「女訪民」張小玉在被從北京押回的過程中用水果刀捅死一名國保警察。死神的鐮刀在這些底層中國人頭上呼呼作響,無論是底層被維穩的民眾,還是維穩的警察,在通往地獄的道路上,博弈和爭鬥的雙方竟然殊途同歸。

7 月中旬的兩起因所謂「上訪」引起的事件,已經算不上大新聞,雖然每個普通民眾的苦難對於當事人來說就是一部大悲劇。這些年來,與所謂上訪制度有關的血案,引起國人驚駭的就有:錢明奇爆炸案,冀中星爆炸案,錢云會被碾案,楊佳殺警案••••••

中國的「上訪」悲劇,高潮迭起,劇情跌宕起伏;民眾方面,抬棺、攜屍、爬塔吊、跳樓、在天安門裸露、在府右街放鞭炮,到美國使館門口甚至聯合國「上訪」者均有之,就差到太陽系和銀河系「上訪」了;官府方面,頻頻出台新規定,對上訪人數和層級增添新規,一方面做出下訪、接訪姿態;一方面地方官府在維穩的治安壓力和政績壓力下,以犁庭掃穴之勢,以人盯人防守之態,剛柔措施並舉,黑白手段通用,無論是收買、恐嚇、毆打、監禁、黑監獄、法制學習班、精神病院,竟然也阻擋不住浩蕩的鳴冤上訪潮。

近20年前,我還在中國一家雜誌社做編輯時,由於經常能閱讀到上訪者投給媒體的申訴信,開始得以管窺上訪制度的荒謬,開始思考中國上訪制度的作用與後果,並以雜文和小說的形式反映在我的幾本書中。我在《現代人批判》(1998年出版)和《每一個字都可疑》(1999年出版)、《坦白》(2002年出版)中,對上訪制度的虛偽、殘忍、荒謬均有批判:所謂上訪,只不過給這些人一根虛幻的救命稻草。

20年來,鑑於成千上萬所謂「訪民」奔波在幾乎無效的申訴途中,每個個人都啜飲著人生的苦酒,鑑於中國當局設置這一制度的目的和結果,我必須再寫點感想,供觀察者們和正掙紮在上訪途中的苦難的人民參考。

中共當局的所謂「上訪制度」,設置的模板仍然在借鑑中國古代的告狀制度,但新瓶裝舊酒之後,舊酒不僅不是歷久彌香,反而更加腐爛變質,因為古代的告狀鳴冤制度,雖然殘忍和低效率、少公正,但畢竟,其一,告狀鳴冤,帝國體制是許可的,帝國承認民眾有怨氣冤情,待申訴待昭雪;其二,帝國為民眾在司法救濟和言論表達上,設置可操作的途徑,即登聞鼓等等民怨可達官府的工具。

中共當局既得蘇俄之唾餘,全面引入極權主義,古老專制彷彿變異重生,吸血鬼和狼人結合創造的新物種更加強大。極權主義的理論是構造人間天堂,《美麗新世界》和《1984》的全面控制,潔淨無暇,整齊劃一將取代個性與差異;在極權主義的人間天堂理論體系裡,不承認社會的黑暗面,不承認民眾也會有冤情怨氣,所以真理部的新語,決不會使用鳴冤告狀之類古老樸素的詞彙,甚至連申訴這樣的中性客觀的詞彙也不會用,一定會用一些閹割的、粉飾的詞彙,那就是「上訪」、「信訪」。訪者,訪問也,當那些無辜的、無助的冤民奔走在帝都,風塵滿面,誰能相信他們是訪問者?誰能把他們平等地對待為訪問者?

「上訪」這些詞彙正如同「解放」這些詞彙一樣可疑,在上訪制度的背後,不僅凝聚著上訪者的斑斑血淚,也凝聚著一個時代的謊言和暴力。

「上訪」制度是虛偽的。在普世民主社會,均以三權分立、司法獨立、新聞自由,來解決社會矛盾,來伸張正義的時候,還繼續老黃曆,用一套法外的人治結構,來舒緩社會矛盾,不僅在理論上捉襟見肘,在實踐上也日暮途窮。上訪這根虛幻的救命稻草,使民眾相信在寡頭政治和專制政體下還能夠有正義可言,所有作惡都是地方政府和貪官污吏所為,還能夠」江南無日月,神州有青天「,上訪制度在實施初期還確能起到遮羞布和迷幻藥的效果,但隨著訪民在上訪過程中苦難的加深,截訪的盛行和對上訪的打壓,隨著互聯網的普及,一些網民逐漸認識到上訪制度的虛偽。

上訪制度是殘忍的。中國民眾在千年專制黑暗的體制以及漫長的被征服亡國的歲月中,形成了深刻的奴性和恐懼,一般而言,冤死不告狀;告狀的人群中,可能確實也有少數偏執狂,但大多數是有冤有苦的,不到逼迫到山窮水盡之際,中國民眾一般不會走上「上訪「道路。但中國金字塔式的中央集權體制,使權力和資源大多控制和壟斷在帝都,地方政治上不能分權自治,維穩如同當年土改一樣,也需要各式各樣的打手走卒,以腐敗換忠誠的手段,必定從邏輯上設定了伸冤成為機率渺茫的事。一個普通民眾,傾家蕩產告狀上訪的結果,很可能是黑監獄、司法學習班、勞教(這一項在強烈的呼籲下廢掉了,但唐慧等人的遭遇是冰山的一角)和精神病院。

上訪制度是荒謬的。雖然不否定,上訪也解決了少數訪民的問題,但是由於制度設置的掠奪性,上訪者的正義幾乎難以伸張。比如,所有土地在1949年之後都從民眾手上轉移到一個產權不明的「公有」上,這個「公有」完全可以異化為「官有」,誰控制了「國家」和「集體」,誰就可能形成事實上對土地的支配和使用;比如,如火如荼的拆遷潮,背後的利益動力,一是實現分稅制後地方財政必然的斂財出路,二是GDP政績下官僚晉陞的不二法門,三是利益分肥者從拆遷和重建中能聚斂錢財;在沒有私有財產強力保護法案的情況下,當局更從法律層面規定法院不受理拆遷糾紛中民眾告地方政府的,民眾無異於裸露在狼群。上訪制度只不過是極權社會荒謬的一環,不解決私有財產的保護問題,不解決基本人權的問題,不三權分立、新聞自由,怎麼可能解決日益嚴重的上訪問題呢?

上訪制度及其派生的截訪行為,恰如一個老闆,這邊開餐館,讓顧客服用地溝油,腹瀉不止,那邊又開藥店,賣瀉立停;這邊開醫院收治病人,那邊開棺材鋪子,左右橫豎都是他開的店,都是他說了算。在社會公義不彰、體製毒瘤不除、權力無法制衡的地方,怎麼能不讓上訪的人日益增加呢?而上訪路途上的荒謬,正如同卡夫卡小說《城堡》《審判》以及黑色幽默小說《22條軍規》中的場景一樣荒誕。

上訪制度的荒謬,還在於從最初設置一根虛幻的救命稻草開始,這根稻草注定最後要壓垮這頭駱駝。當奔波在上訪路上的老訪民年年勞而無功,新訪民又有增無減,體制的怪獸培養出更多的小怪獸,小怪獸需要食物,小吸血鬼也需要吸血,從而形成了龐大的上訪、截訪生物鏈,在這個生物鏈上謀利覓食的群體,不能坐看著上訪制度的消亡。

令當局坐臥不安的是:上訪群體的變異,上訪者中一些人在網絡的影響下開始維權,另一些人思考社會和制度的深層問題,還有一些人投身公民社會建設,為其他受害者和被逼迫者呼籲。越來越多的上訪群體事件,無論是軍轉維權,還是拆遷維權,還是信仰維權,一層層把上訪制度最後的遮羞布撕掉,頻頻倒斃的民眾,爆炸聲,血光,刀光,火光的映照下,你不難看清一個老掉牙的上訪制度在裸奔,他老化的骨骼,衰朽的目光,踉蹌的姿勢,為一個時代留下了一地血腥和爛污,讓新聞工作者目擊一場新聞的盛宴,為未來歷史學家留下古董和化石。

文章來源:《民主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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