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家來信》連載26:第4章 回家(1-1)

◇ 第四章 回家 ◇

「看,野雞!」

李萬年站在窗前,眼睛放了光。

趙俊生過來看了看,「還真是野雞。」

「看,大野雞還帶了幾隻小的,這雞真傻,等我出去後到這兒來抓它幾隻!」李萬年激動的說。

於是他倆對著田野盡頭的幾個小黑影,開始聊起了野雞。

孫隊長進來了,李萬年趕快指給他看:「野雞!」

孫隊長端詳了一會兒。

「甚麼野雞呀,快開春了,一個人拿鎬頭在挖土呢,一下一下的,瞧你們甚麼眼神兒!」孫隊長眼神兒好。

於是他倆就不再談論野雞了。

有時,李萬年在馬路上發現了一個三蹦子:「看,紅色的!」

有時,李萬年興奮的喊道,「快看,一個女的!」

張良對窗外已經不再好奇了。

近視六百度,被沒收眼鏡的張良就是看也看不到甚麼,單調的田野,甚麼都一片迷茫,冬天白茫茫的,有雪的時候就顯的亮些,白天晚上都會亮一些;夏天綠茫茫的,總之外面永遠茫茫一片。

窗外的田野,正在一天天變綠。

天總是霧蒙蒙的,也有晴朗的時候。

在晴朗的日子,特管室窗戶的一塊玻璃,就把一團太陽光斑反射進來。最先照到的是特管室右邊的一個床頭,慢慢移過來,陽光在地上躡躡的爬過,每一步的含義李萬年都能讀出來。

陽光剛到床欄杆,離打飯還得有一會兒呢。

當光斑爬過床腿,一塊有裂紋的地磚就明亮起來,該去打午飯了。儘管菜裡沒有一點兒油,大家還是一分一秒的盼著快點兒開飯,吃完上一頓就盼下一頓。

打飯時叫趙俊生替班,李萬年就可以出去溜躂溜躂了,這是他最高興的事兒,出去倒尿他也高興,就跟放風一樣。因為不准張良出去解手,只能尿在礦泉水瓶裡。

快打晚飯的時候,光斑就從地磚上消失了。

每天太陽都會偏一點,一天挪一點,特管室裡的影子一天比一天短,越到夏天影子越短,夏天就沒有影子了。

李萬年指著第二張床腳的一個地方說:

太陽到這兒我就該回家了。

一、寂寞的日子

1

四個月前,掛在架子床上的張良還在庫房,因為是陰面,太陽照不進來,庫房裡有股霉潮味兒。

睡覺時,為了控腿上的水腫,「死人床」一端的床板就被搖起來,把張良的腿抬高。到了早上,腿就消了腫,但因體液倒灌,臉又開始腫了,等掛一天之後,臉上的水腫就又返回到腿上了。

張良感覺自己像蓋了蓋兒的容器,一天天就這樣被倒過來又倒過去。

框在窗子裡的一小片天空,空茫茫似乎只有明暗的變化,聽見過鳥叫,從沒看見有鳥從窗前飛過。

孤獨和寂寞襲來。

長期不說話,李萬年和趙俊生也不允許和張良說話。如果能找到一張警察扔掉的舊報紙,李萬年就要看上很長時間,所有版面都看,連中縫的尋人啟事失物招領掛失訃告都細細的看。

張良感到記憶力都遲鈍了。白天,除了背師父的經文,他站著給自己找些動腦筋的事兒琢磨。

有一段時間張良就在腦子裡設計一種播放器,他喜歡設計小電器。

按照設計圖紙去買配件、焊接,是他小時候經常幹的事兒。張良小學畢業時,趕上七八年恢復高考的初期,那時人們嚮往大學,崇尚理工科,所以父親特別注重培養他的動手能力。他和父親一起設計過航模,他還裝過礦石收音機,一管二管,一直到七管的他都裝過。大學時,張良也學過一些機械設計。

有了這點基礎,張良就在頭腦中編程。如果能設計出既能看電子書、又能聽音樂、還能看視頻的播放器,那可太好了,當時還沒有這樣的機器發明,有點類似於後來的唱戲機。

程序編好後就設計外觀。開關是按鈕還是旋鈕呢?按鈕雖然新潮,但年紀大的人並不習慣,還是旋鈕最好;播放器要有一個小屏幕,要能顯示目錄;而且還要有斷點續播的功能,電子書一定要有書籤。

1999年以後,法輪功的書籍音像製品被大量銷毀,私藏的一旦發現就被沒收,有時只因為家裡有法輪功的書和磁帶,法輪功學員就會被判勞教。書籍奇缺,張良經常花七元錢在網吧熬個通宵,幫助同修把經書裝進博朗電子書,那時網吧還沒那麼嚴呢,不需要實名登記。

如果這個播放器能設計出來,沒有書的大陸同修就太方便了,可以看電子書學法,可以聽音樂煉功,還可以看師父講法的錄像。

設計多大合適呢?能放進衣兜就很方便,煙盒那麼大最合適,太薄不行,能立在桌面上最好,再想想起甚麼名好呢?想來想去,他給它起名叫「天音播放器」。

他想起放在家裡陽台上的MP3,有一百多個呢,是可以插SD卡的,本來是一位老學員自己花錢買了想提供給同修的,現在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抄家會給抄走嗎?

2

值班的康隊長進來了,他去香港旅遊時買了個新手機,不知怎麼搞的,時間設置不出來,他想問問張良,他知道張良是個大學生。

康隊長給張良撥弄著手機的觸屏按鍵,但張良看不清,沒有眼鏡。

「到值班室把眼鏡給他拿來。」康隊長吩咐李萬年。

李萬年非常高興,咧著嘴甩著手跑出去拿了,回來給張良擦擦,戴上。

掛銬著的兩手動不了,張良只能努著嘴告訴康隊長怎麼找時間的設置,這個設計確實不太合理,但最後還是找到了。

設置好了時間,康隊長特別高興。

過了幾天,李萬年神秘的拿進來一盒飯,裡面有紅燒魚塊,警察的小炒。

又過了幾天,李萬年悄悄的說,康隊長還擔心呢,那天給我們的菜裡有魚刺,忘了囑咐我們慢慢吃,卡了嗓子就是事故了。

康隊長年紀不小了,「像他這種警察,爬不上去的。」

3

張良上大掛的時候,于愛江就不願意進門看他了,張良不瞅他,連眼皮都不抬。

張良躺在「死人床」上,于愛江就更不願意進門了。

「死人床」上的張良,雖然四肢被捆綁著,動都動不了,還是讓站著的于愛江不舒服,他感到沉默不語的張良,是在以一個勝利者的姿勢嘲笑自己。

于愛江退出房間,從觀察窗口看胥大夫給張良灌食。

胥大夫端來托盤,上面放了鼻飼管、小瓶碘酒、針管、白膠布、一小瓶油、醫用剪刀、一小盆粥和水。

戴好手套,插好鼻飼管,胥大夫從托盤上拿出針頭,吸入粥水,然後注入張良的鼻飼管。

這次灌食後,胥大夫沒有撤出鼻飼管,他撕了一塊膠布,把露在外面的一段管子粘到張良的脖子上。

這是于愛江剛剛指示的,三大隊的新決定:灌完食不撤出鼻飼管,讓這個塑料管一直插在張良的胃裡。

最後量血壓,胥大夫把袖帶纏到張良的胳膊上,塞進聽診頭,正要聽,聽診頭滑出來了,胥大夫解開重新纏緊,嘟囔著:又瘦了一圈兒。

4

餓了張良兩個多月,每天只給他灌一次流食,但于愛江不想讓張良身體出現問題,他讓胥大夫帶他到馬三醫院檢查身體。

於是,這一天灌食後,胥大夫把鼻飼管抽了出來,撥出來時,鼻飼管的下部已經變成了黑色,這個白色硬塑料管在他體內放了一個多月。

從「死人床」上一下來,張良就摔到地上,走不了路了。李萬年攙著他活動了一早上,張良才能勉強行走。兩個警察扶他慢慢下樓。經過一樓時,樓梯拐角有一面大的立鏡,可能是警察整理儀錶用的,沒有眼鏡的張良看到了鏡中的自己:紅色臃腫的勞教服,光頭,面色蒼白,形象模糊。

戴著手銬坐在車裡,走在圍牆外的柏油路上,周圍是白雪覆蓋的田野,寂靜而空曠。

單調的林蔭道,一棵大楊樹,又一棵大楊樹,張良多次想像過這條可以逃離勞教所的路,一棵樹,又一棵樹,這條路真長啊。

周邊地形的情況,他已不再好奇,逃離的想法已經淡漠。

一點力氣都沒有,即使不戴手銬,逃跑都是極其困難的,長期不活動,腿部肌肉萎縮,胳膊被長期高位掛銬,筋也拉傷了。

馬三醫院對社會開放,看病的當地人很多,他們先是投來異樣的目光,然後馬上就避之唯恐不及了。張良想起來,他們的表情,就像自己小時候看到被押送的罪犯經過時那樣。

「能吃飯愣不讓吃,這怎麼好,出了事兒我可擔不起責任呀。」體檢完畢,張良聽見胥大夫對醫院的大夫嘮叨。

醫院的大夫說,「長期灌食身體器官都會一點點衰竭的……」

文章來源:大紀元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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