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欣赏】高尔品:短篇小说《“细胞”闲传》

【新唐人2012年9月30日讯】二十五年前,卜阿菊从市红十字会学习回来时就说过一句威风凛凛的话﹕“你们少看不起我这个居民委员会的主任,我就是政府的细胞!”从此,她便得了个 “细胞”的雅号。

一、细胞主任当街揪住了跟“洋人”走在一起的劳改犯

却说一九七三年春日里的一天。其时细胞主任卜阿菊已经四十有四,早过了“半边山”之限。可是,她还是穿了一件带腰身的阴丹士林连襟褂儿,铁灰色的的确凉长 裤,有搭绊儿的家做布鞋,一双蓝底洒小白花的尼龙丝袜,拢了拢齐脖颈儿的黑油油的头发,这才平平整整、干干净净地出了家门,上区 里去听传达。

这一天,真是春和景明,波澜不惊。虽说湖滨大街上车马喧喧,人声嘈杂,挤密密商店的“碎烂”玻璃橱窗上,迎风飘舞着各色扯破的大字报,象一挂挂孩子的尿布;可卜主任看着那些断纸残字,脸上倒有一副赏心悦目的神情。

可是,忽然之间,行人起了哄,大嘘小叫,一起向一家商店的门口涌去。卜主任吃了一惊,怔怔地望着那些如浪行人,好一会,才从一片嗡嗡声中,听清了三个字: “外国人!”

卜主任心里一咯噔,立时鬼使神差,竟忘记了自己是“两个太阳照耀下的幸福百姓”,也忙不叠地向人群里挤去,想看看如今的 “洋人”长成啥模样儿了,还是小时候见过的呢?她好不容易才挤进里三层包围圈。可是,她终究是个女人,腰身虽好,个儿却中等,那些男人的肩膀竟把她的眼睛 全给遮住了。她只好踮起脚尖儿,随着人堆人浪,一起向大街上缓缓移动。好一会,她才看见,原来竟是个中国的洋女人呢?

她盯住那女人描得长长的眉毛,涂得淡青青的眼皮儿,抹得红艳艳的嘴唇,还有脖子上那光闪闪的金项链,穿在身上有棱有角的长裙——卜主任眼睛里明明有无限新奇的闪光,可脸上早摆出一副鄙夷、瞧不起的神气来——臭资产阶级,妖精!

她正要不屑一顾,挤出人堆,心里甚至已经开始大骂这些看洋女人的同胞没有出息,可又舍不得不再看一眼,而终于又回了一次头时——谁想正是这一瞥,竟叫她大 吃一惊;因为她忽然看清了那个华侨女人身边的人,那个光头、黑脸,骨瘦如柴的身子罩着一件新装,神情畏缩而又极不自然的男人——这不是李八一吗?那个劳改犯!

一股忿然之情忽地从她心底直冲两腮,以致她二目圆睁,双腮带怒。这还了得!是谁应许的?连劳改犯也可以和外国人走在一起吗?谁给了他跟外国人说话的权利? 哪个放他出来的?她由怒而恨,因恨添怒,便也顾不得什么场合,体统,原来就不甚了了的外事政策,扒开人群,一步向前,劈手当胸地一把揪住了那个劳改犯: “你倒自在!谁把你从囚牢里放出来的?你逃了一次,当真还想逃二回?”

卜主任还没让“洋人”,国人,还有那洋女人身后的两位干部模样的人明白过来,就已经把劳改犯揪到了人群边上。劳改犯多皱的黑脸突然变成了紫黑色,嵌在深处的两眼,又仇恨,又怯弱,抿紧的嘴一阵抽动,终于冒出了几个字: “她,是我,姐姐。”

“谁认得你姐姐妹妹?臭资产阶级!跟我走,公安局去!再不走,我马上就喊专政队! ”卜主任非但没有松手,反把对方的衣领牢牢抓在手里。

那洋女人终于惊慌失措地扑向前来了,可又立即转过脸去,对着身后的两位干部说:“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不明白……”

两位干部顿时慌了手脚,脸上都是一片红,又一片白,慌张四日,对视一回,才惶惶然一个道歉,一个挤上前来,拉住卜主任:“我们是市委外事组的。这是外事任务,你放了他! ”说话人脸色严正,声势夺人,如那些一贯跟着洋人后面办事的人一样。

可卜主任不听则已,一听反倒破口大嚷起来:“外事组的?外事组就不要阶级斗争了?就好让劳改犯跟外国人一起走路?暴露了秘密你担得起?”说着,还对他横扫一眼,然后,扭着那劳改犯又要往人堆外边挤。

一时间,人声大作。一阵嬉笑,几声俏骂,弄得这人圈子里的人们各色形状。只见那声势夺人的外事大员,也露出了莫可奈何之态。还是那个正向洋女人忙不叠赔礼道歉的人动了灵机,忙向他的同伴说: “就先上公安局!”一语未了,就又转脸对那劳改犯的姐姐说,“李女士,误会,纯粹是误会!我们一起去公安局,马上就会解决的。”

直到这当儿,卜主任才松了手,还清清脆脆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斜了那两个外事大员和劳改犯姐姐一眼;然后,她才转脸推了那劳改犯一把,正声厉色地说了一个字: “走!”

说也奇怪,卜主任这一声喝竟具有如此威力,以至一片哗然的人群顿时让开了一条一人小道。卜主任左右看看,这才拢了拢有些纷乱的头发,挺起了胸脯,带着一脸依然未尽的忿色和得胜回朝的神气,扒拉着还想往前挤的人群,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嘴 里还说着:“挤什么?阶级敌人有什么好看的?”

就在这时,人群里忽然有人大叫了一声:“细胞!”

卜主任猛一回脸,却夹着笑容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是哪个小鬼头叫的?看我回头不撕裂你的嘴!”

二、劳改犯的家世与细胞主任血肉难分

虽说那美籍华人李女士一走,她的弟弟就又回了班房,卜主任还是知错改错,向区里作了一番严格的自我批评,于是官复原威,于里巷之中,依然大呼小叫,且逢人 便说,以后凡外国人来了,黎民百姓只能远观,不可近看,洋人、国人本自授受不亲。以至这一传统至今仍有其深远的历史影响。

闲话休提。却说这细胞主任怎么就与劳改犯李八一一家血肉难分呢?

自一九七三年算起,此话得倒回去一十六年,即中华子孙用超现代化武器“大字报”大打反右战争的那一年。那时节,细胞主任不独脸蛋鲜艳、身材窈窕,真的也是“体格风骚,性格风流,粉面含秋威自露,丹唇未启骂先闻!”她百事皆管,无一挂漏;既抓小事,更抓大 事。嘴上虽说 “旧社会天下乌鸦一般黑,新社会天下红旗一样红”!可心里眼里却时刻操心着阶级敌人的新动向。当她一听说中国出了右派分子,专说新社会的坏处,共产党的不 好,要轮流坐庄、夺共产党的权,竟不由怒火中烧。那一天,从区 里听了传达报告回来,就彻夜难眠,冥思苦想,把她治下的形形色色人物,各色各样的事情,象倒篓子捡烂布条似的,一桩一件地在心里仔细审度起来,直理到鸡叫 头遍,她才一掌击在床沿上,倒把她男人吓了一跳。对了,她想,二十七号的李八一,有一次竟骂一个居民小组长——“你们是不是国民党的保甲长?这么凶! ”——把共产党的街道干部说成是国民党的保甲长,这话太毒!不是右派的话,还是左派的话?她一骨碌滚下床来,可是抬脸一看,窗外的天还没有屋里的灯亮。这 才想起自己近日因为工作太忙,对男人也太冷落了点儿,便偎过去,给丈夫掖掖被子。不想男人已被她弄醒。他原不是一个 “红头发野人”,何况又有这么一个又漂亮又威势的老婆,虽然刚才并不敢作声,这会儿见女人反倒为他掖起被子来了,便就势捉住了女人的手。细胞主任推拒不 过,这才与男人略略温存了一番。

说时间,天已大亮了。细胞主任稍理云鬓,便出了家门,直上李八一学校里去。她找到校长,劈头盖脸地就把李八一数落了一番。谁想校长也是个爽快人,干脆告诉她:这不等于说共产党就是国民党吗!何况李八一原本就是三青团员,姐姐还在美国!

细胞主任一听,顿时美滋滋地,觉得自己对党贡献挺大,出得校门来时,身子比风还轻呢!

李八一不单做了右派,而且还当上了历史反革命、里通外国分子与特嫌人物,成了个三料货。根据该省的统一规定,终于在一九五八年五月十八日的晚上,被统一逮捕归案。

反右全面胜利,大跃进也就全面展开。街道居民除了也要砸锅摔碗地大办钢铁之外,还开展了一个争当“一片红”街道的运动。这一运动的宗旨,就是要在本街道消 灭 “五类分子”。因为不如此,就不能早日进入共产主义!这一下,细胞主任烦起神来了。她治下的街道原有两个地主,可幸者已于前两年命归黄泉;还有十户右派, 已有五户被卜主任劝离了婚,四户被迫迁走;如今只剩下一个二十七号的李八一。唯有他女人,虽说也只二十四、五年纪,也就一个两岁的孩子,可是这个美人儿却 守活寡志诚。某校长早已垂涎三尺,托过细胞主任做点思想政治工作,为他疏通疏通,来个鸾凤并好,新欢胜旧。无奈这女人也太划不清界限,至今依然迷恋着那个 劳改犯李八一。细胞主任虽风火泼辣,却倒也有一副女人心肠,见其执意不从,只好罢了,心 里反生了点钦佩之意。不想,当争做“一片红”街道居委会的运动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时,眼看着别的街道已经夺得了魁首,这就把细胞主任急坏了。她思默了半 天,这才又进了李八一的家。

“黄同志,我找你谈心儿来了。 ”这回她说的是软话,且有几分亲热,说着还挨着床沿坐到了那女人的身边。

李八一的女人,小学教师黄筠芬,颦眉愁眼,一针针缝在一件孩子的小褂儿上,并不看她。

卜主任并不生气,反而更与她挨近了点儿,顺手接过这件针线活,便兀自做起针线来。那女人对她看看,仍未言语,脸上象蓄着洗不尽的忧伤。

“我 说黄同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象你这样守着活寡,自己心里既不痛快,外边又要被别人说你界限不清。我也是个女人,说句直肠子话,换了我,就非离婚不可。 不冲着我自己守不住,还冲着孩子,没的叫人指着孩子的脊梁心说他是小右派,你听了心里好受?将来大了,还要受他老子牵连,一辈子做不得人!单为这,你也该 好生儿想想才是!”

她偷眼看看,见那女人只抬脸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了眉。她情知自己说孩子的话入了门,忙把手上的针线活往腿上一搁,说﹕ “黄同志,虽说你如今是个右派分子的女人,我是居委会主任,本不是一个阶级,可是,我还是同情你,钦佩你,你要信得过,那我就再给你找个主。那个校长,你不喜欢倒也罢了。我心里倒有一个人,说出来,不知你心里情愿不情愿?”

她又在小孩的褂子上扎了两针,又偷偷看了那女人一眼,忽然站起身来,按住女人的肩膀,说, “我知道你自己是教书的,不同的鸟就要不同的窝!我说的这个人就是区里的教育科长,先前的老婆离了。原因是他不生。这对旁的女人虽不好,对你倒正合适。他 不生,就不会对你家小明坏。找个能生的,你再为他添上两个,谁养的谁疼,小明跑不了要受继父老子的气!叫我看,就他好。你要同意,过两天就见见面;合得来 就边离边结,两边都好!”
她说得理直气壮,可是那女人依然一声不吭。她心里虽着急,脸上却柔和。做了几年的居委会主任,这点子做思想工作的能耐都没有,那还行?

就这样,细胞主任在一个星期之内,足足跑了李八一家三七二十一趟。用“车轮滚滚”的战术,打“连环仗”,终于把那个志诚的美人儿劝转了!

一个月之后,李八一的离妻黄筠芬含着眼泪结了婚。进洞房的前一刻,她忽然抱住两岁的儿子,亲一口,一把泪,哭成了没有哭声的泪人儿。细胞主任心一酸,陪着 掉了几颗眼泪,终了,还是她掰开了母子俩,把 “小右派”抱在怀里,把他娘推进了洞房。直到人走尽时,她还将耳朵贴着墙壁听了好一刻,这才放心走了出来。这事儿,对黄同志,真是一场欢喜忽悲辛;对卜主 任,却又是一场悲辛忽喜欢。第二天,细胞主任就领着一支锣响鼓隆的队伍涌进了区政府,领到了那张通红的 “一片红”奖状。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虽没有占人先,倒也没有落人后!”

三、 “如今好人都难得有饭吃,还有你端的碗!”

真是光阴荏苒,倏忽又是六载。就在细胞主任当街抓住劳改犯李八一之后第六个春天的一个傍晚,虽未卸任让贤,却也显出些许老态的五十一岁的卜主任——自然已 经有人叫她细胞奶奶了——刚从已改名 “奔四化”居委会办公室回来,正待涮锅淘米,吹火做饭,却忽然发现自己门槛上竟站着一个人。她一愣,便放下了手中的淘米箩,走上前来。只见那人一头长发, 遍身破旧,虽说污脏盖不住他依然愣生的脸儿,畏怯之情也遮不住他那对野性的大眼睛,可是,乍一看上去,倒真象个落荒要饭的人。卜主任立即生起气来,不由分 说,就指着那年轻人说: “怎么年纪轻轻就这样没有出息,化缘要饭也是你们这些身强力壮的干的么?人家都在干四化,你倒出来要饭,也不羞!”她说着,正要一扬手说声“去去去!”不想那年轻人却畏畏缩缩地叫了一声“卜主任”。

这一声,非同小可。卜主任一愣:好熟的声音!再一细看,倒使她着实吃惊。这不是李小明吗?老劳改犯李八一的儿子,前几年因为集伙盗窃被判了三年徒刑的小劳改犯!

卜主任的左手早已叉到了如今已浑圆的腰上,右手右臂却拉成一条直线,食指尖则更是差点儿戳到了李小明的鼻孔 里﹕“你放回来啦!还再偷不?盗不?我倒要看看你英雄到几时?告诉你,放回来得安生点儿,要是谁家的锅碗瓢盏又没了,我就拿你是问。去!”

她一扬手,竟把李小明吓了个趔趄。他好不容易站稳身子,看着象一尊神似地立在门口的卜主任,畏怯怯地说:“我、我想,找份临、临时工做。”

细胞主任倒差点给他吓了个趔趄呢。可是她很快冷笑了一下,又忙不叠地收敛住笑容,说:“如今好人都难得有饭吃,还有你端的碗!”

卜主任说完,也不看李小明脸上陡然闪出的一丝绝望神情,便要将他撵将出去。可是,她毕竟又是个善心人,何况还上了岁数,待她看出李小明眼里已经冒出眼泪,而那怯怯的脸又露出了凶相时,她反倒一把抓住了李小明的手,说; “你不要急,我领你回家。你娘想你呢!就是你继父老子那个老东西,也没有把你推出门的理!”李小明虽说心里不情愿,可总得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因此,只好任卜主任牵着手,走在卜主任的身后。

已经四十好几的黄筠芬,一看见卜主任,又看见自己蓬头垢面的儿子,早巳松动了皮肉的脸,一时间竟全部抖瑟起来,失神的眼睛里汪起两团泪影,只是她的身子、手脚却象坐定了的菩萨那样,一动也不动。

李小明低下了头,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他不敢看她的亲娘,为他挨骂受气差点挂了绳子一命黄泉的妈妈,为他活在世上尝尽酸辛却无滋无味的母亲!

卜主任眼见此状,虽也禁不住鼻子要酸;可还是做出一派大咧咧的样儿,一手抓住身后的李小明,一手又牵住伤心母亲的衣袖,说:“瞧你们,就是劳改回来的,也值得高兴才是! ”说着,还硬把李小明的手按在了他妈妈的手上。
做娘的哆嗦着的手,忽地抓住了那只要挣脱的手,使劲地痉挛般地抓着,却用另一只手蒙上了偏过去的脸,泪水顿时溢出了指缝。

李小明任当妈的指甲抠进了他的肉里,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卜主任眼观此景此情,叹了口深气,忙说;“黄同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这样叫我瞧着也寒心!”她忽然提高了嗓门,象嚷似地叫了起来, “我说谁要是再把李小明打出门,逼着他去偷、去抢,我们绝不饶过他!有种的自己生一个出来打,没的把人家孩子当下饭小菜,打进了班房你省心!他娘每月也挣 五十几块,也没白吃你,逞你继父老子什么凶?如今不是‘四人帮’的时候了!我姓卜的今儿把话说在前头,要是谁再敢虐待他母子,街道非斗你七七四十九天不 可!”

卜主任哪里是在说话,简直就像是在发表宣言、演说一样。那男人只往外伸了一下头,就又忙不叠地缩了回去。这一来,卜主任便更增加了几分威势。她一把拽过李小明,把他和他亲娘往 里一推,说:“我今儿就站在这里了,有种的就把她母子撵出门,我就服了你!”

细胞主任的这顿霹雳,倒真把那男人给镇住了。直待那母子俩走进屋里好一会,里面也没传出一点动静。
细胞主任心满意足地走了。

四、她送走了小“囚犯”,不想老“囚犯”却进了门

且不说细胞主任离开李小明家时是如何地心满意足,得意洋洋,单说这当口又发生了一段无巧不成书的事儿。一个脊背已经伛偻的老人来到了她的门前。

因为卜主任家的人都是三班转的,所以屋内并无一人。这人向里看看,又向外望望,偶尔遇见几个人的好奇眼光,他也目不斜视。只是那花白头发下面,一张脸虽也 象揉皱的纸团儿一样,却冷峻阴沈。虽然新衣新裤套在他身上,可那干瘦的身子,还是把衣服戳得有棱有角。当街的几个孩子,既不敢问他,又舍不得不看他,只远 远地好奇地盯住他。他是谁?他就是那个 “青年被抓老大回,儿童何敢问相识”的中学教师李八一!

二十三年前,李八一被判定为左派的敌人,又套上了一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虽也过了堂,倒也只判了他五年徒刑。不奈这小子原是个急义慷慨之人,脾味暴躁之 土,哪里就肯服罪?开头两年,大荆山劳改工场的石块儿非但没有压弯他的脊梁骨,倒反把他那颗心砸得愤懑仇雔。何况他娇妻既离,爱子又散,家破魂飞,思之常 常痛彻肝脾。一日,他竟然起了外逃之心,穿过篱笆铁丝网,蒙过岗哨眼睛,真地给他逃脱了。夜色朦朦之中,一叶扁舟,居然就载着他这个逃犯,沿着青水江溯游 而上。江水何如他泪水急!

半夜三更之际,当他终於潜在自家窗台外面,隔着玻璃朝里望去时,却是不看则已,一看心胆俱裂。那人面兽心的男人,正用裤带抽着他的离妻爱子,其母子号啕之声,求死之状,一时竟叫他血往上涌……

他目眦唇裂,珠珠血滴一滴滴落在了他已经搬起的一块石头上。说时间,他已猛地一举,往里砸去,顿时窗扉直断,玻璃横飞,里面传来一声尖叫。他正欲大叫一声,跳将进去,却不想身子早被人按住,两只冰冷的枪管已抵到了他的腰上,叫他动弹不得。

他透过一片浑浊的泪水,看着里面正披头散发,脸上一道鞭痕,身上血迹几斑,此刻已经傻了的离妻和正被她搂在怀中哇哇失声的儿子,一扭头,抖落开几颗泪珠,走了。

他被加判了十五年,却总算熬到了圣明天下,共产党又给他平了冤狱昭了雪。他不愿再回原校,而要求调到郊区中学,想清心寡欲地度过他的残年。可是,儿子,二十年来,他咬紧牙关活下来的动力与希望――他的苦难的生命之泉,如今是死是活,是人还是鬼?

骨肉之情、为父之心驱使着这个二十年的落难汉子,终于在这一天的傍晚,来到了卜主任家的门前。

天已将暮,些许暗淡的落霞,将朦朦灰光罩着他饱经人间惨祸与人世凄凉的脸。他象一尊出土的石像那样,伫立在那里,总算等到了那个女人。可是,当他迎着向前走近的女人,未动声色地看着她时,却把我们的细胞主任吓了一跳。

“你——! ”她象遇着了鬼。

“你找谁?怎么站在这块暗角落上?存心赚人还是怎的? ”她一镇静下来,就又咄咄逼人了。

李八一透过晦暗亮光,已经认出了她,心里不免一阵抽搐,这才说了句:“我找你,打听一个人。”

“你是谁? ”卜主任问得气壮心虚。

“李八一。”答话阴沈冷涩,宛如地狱的回声。

“李八一?! ”细胞主任失声落神地重复了一句,这才递回去一句话:“你也平反了?”

李八一叫人看不出地点了点头。

“那你要找谁? ”卜主任问,由不得一阵心慌。

“我儿子。”李八一声音重浊,低沈,却掩不住话里的抖颤。

“哦,你儿子? ”卜主任失声叫出口来,“在,在,在。来来,家里坐。李八……噢,李老师。”她忙改了口。

卜主任领先进了屋,顺手开了灯,将老光棍李八一领进了门。

李八一声容不变,冷峻地站在屋子中间,定定地看着卜主任。

卜主任毕竟也是个五十一岁的人了。她看着李八一,一丝怜惜之心忽地涌上心头,不知怎么就突然说了一声:“你老了……,”说着,鼻子还一酸。

李八一宛如无听,依然盯住对方的脸,强压着胸中陡然涌起的凄怆之情,问道:“我儿子——”
“你儿子,儿子……”直到这一刻, 卜主任才忽然感觉到老光棍李八一的话,是多么难回答啊!

五、 “细胞”说的,古人还讲究个“破镜重圆”哩

自从见了李八一,细胞主任总象有桩牵肠挂肚的事儿一般,心里老觉着不踏实。直到第三天的晚饭时分,她才一拍大腿,想出了绝招:“对,就这么办!”

她筷子一推就离了座,噔噔地跑出家门。谁想黄筠芬不在家,儿子又被那男人“冷”了出去。这又引得他亲娘躲在邻居家里狠流了一场眼泪。

细胞主任一听,真是火不打一处起。这破男人当真这样作死,那就怨不得我了!她这一想,便当真转身向郊区中学奔去。她要找那老光棍,一是看慰他,二是……

谁知,天下就有如此巧事。她左探右问,刚刚找到李八一的单身宿舍,却不想推得门进去一看——咦,黄同志也在!二十多年前的两口儿,一个正抹泪无声,一个却 无声无色……街道上何缺这夫妻吵架的阵势儿,细胞主任见得多了。因此上,她便将两只巴掌一合,啪地一声大唏大嚷起来。 “黄同志,我说你上哪儿去了?原来是到这里来了,还早我一步呢!”

她这一声大呼小叫,着实把两个心如刀割的人吓了一跳。李八一虽形色未动,可眼睛里却透来一丝恨光;那女人刚移开捂住面孔的手,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便又马上转过脸去,两肩抽动得更加剧烈起来。

卜主任一见,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可她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走了过去,一把抱住那女人的两肩,就说: “黄同志,我今儿来这里,一是要来看看李老师——都是老人了,二十多年没见面,谁见了心里也要酸。二也是要来问问李老师可愿意与你重归于好的,你那后夫也忒狠,不如离了,做个回头夫妻。古人还讲究个破镜重圆哩!”

她说这话,一边不住地斜眼瞥了李八一几回,一边又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黄筠芬的身边,手也搭在那女人的肩上抚摸着。

她见二人没有一个应她的,忙又说:“黄同志,还是与李老师还原的好,这样小明子才有了正经归宿!”

她这一声刚落音,不想那女人竞突然仰起脸来,看着她,然后又把脸转向宛如一尊石雕的李八一。女人的眼里含着泪水,含着酸辛与痛苦,又含着悔恨与乞求……

乍一看,李八一宛如不在看她;细一瞧,李八一的嘴角直向两边牵拽。这一对少年时的夫妻,二十年的离婚男女,此时此刻,哀莫大于无言。纵使是铁石汉子看了也要酸心,何况我们的细胞主任呢!

卜主任由不得忙捂着发酸的鼻子,擦了一下就要冒出、犹未冒出泪水的眼睛,一把拉过那女人的手说: “离,非跟他离,我为你做主。一只阉了的公鸡,让他搂着都没滋味!”

她这一句俗而又俗的话,虽未叫李八一动弹一根毫毛,可是却叫那痴傻恍惚的女人浑身一颤,惨白的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云。可怜的女人竟象遇着救星似地抓牢了卜主任的手,痉挛地抓着,直待红云散尽时,才抖颤著身子,朝着李八一哭着说; “你不可怜我,可也该,可怜可怜儿子,我们的,儿子……”

她突然站起身向外扑去。要不是卜主任眼疾手快,一把拦住,那女人怕早已奔出屋去了。

“我说黄同志,千万别伤了身子。好不容易才熬到了这一天,有话好好说,李老师也不是不懂理的人,他岂不知你是为时势所逼!要不,一个好好的女人,凭什么要厚着脸再嫁,眼睁睁瞧着孩子遭人蹂躏!”

卜主任说着,又转过脸来,对依然如一尊石雕的李八一说: “李老师,你也是明白人,我们谁不是受了林彪、‘四人帮’的害呢!账要算在那些人身上。可怜你虽坐了班房,黄同志不也强如坐了班房一样,都受了二十多年的罪,还不该互相体贴着点儿!”

卜主任见劝他不转,这一边黄同志又在伏墙痛哭失声,便有意高声说起来; “这事儿,我做了主了。明天就跟那阉货办离婚!李老师的思想工作我来做,小明子由我和派出所去找。这一回,不叫你一家团圆,我卜阿菊这三十年的居委会主任也不做了!”
她说的是真情话。

六、细胞主任当庭作证:他原本就是好人家的孩子

细胞主任正在为那女人与后夫离婚、与前夫破镜重圆奔波忙碌,而又迄无成效时,不想,李小明又因为行窃被抓进了班房。

两头通风报信的卜主任发了急,因拦中腰杀出的这事儿对“破镜重圆”实在大大有碍。不过,卜主任还是一拍胸脯,分别对李八一与黄筠芬说: “没大事的,别瞧如今法院也在搞公审呢,那还不是做戏给人看!五八年我就当过人民陪审员!区法院的周院长是你大侄子的表舅,我去和他说,他不敢不依!我是居委会主任,到时候自然要发话的!”

这一边,那女人一听此话,一把抓住卜主任的手,从眼角上滚出了两颗豆大的泪珠儿,说:“卜主任,我对不起他们父子俩,求你了……”

卜主任听了心里一酸,忙抽出腋下的小手绢儿擦了擦刚冒出来的眼泪,直点头儿。

那一边,当卜主任也把这话重说了一遍时,李八一虽然声容难动,可毕竟还是从嘴里挤出了三个字:“托你了。”

开庭那天,卜主任果然先在台上台下与周院长、李法官着实亲热了一番,直到满场观众都对她指指戳戳时,她这才回过身子,一双眼睛可着劲儿在礼堂 里搜寻起来——可不是!那原先的两口儿居然就一个坐在东边的角落里,一个又坐在西边的角落里。卜主任先走到李八一处着实安慰了几句,这才一溜烟地来到黄筠芬面前,一屁股坐在这女人的身边,说了声: “放心!”

一串铃响,和着法官的威严之声,罪犯李小明便给押了上来。

李八一的眼睛在皱纹成堆的脸上忽然亮了,大了,枯干的身子也直了,头也略略昂将上来,并且那一脸横的竖的皱纹也一并弹动着。直到这一阵细微的痉挛动作慢慢地消失了时,他的脸才痛苦地扭曲了。

黄筠芬一见她儿子出了庭,顿时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忙不叠一把抓住了卜主任。

“别难过,挺着点儿! ”卜主任就势抓住她的手说。

罪犯李小明却抬起脸,向着台上正对他放出连珠炮似问题的李法官平静地说:“你们判我三十年就是了。反正放我出来,我也没有饭吃。”

他说得很伤心,又很倔强,眼里冒出了泪花,一说完就把头偏到了一边。

这句话虽然引起了整个法庭的骚动,并且他娘老子听了会有如何感觉这里姑且不言,单说那卜主任不觉心里一拎:这句话岂不是冲着我那句话来的吗?这一联想,顿时叫卜主任坐立不安起来。她生怕横坚无所谓的小囚犯,被法官逼急了,会把她的话端出去。她心 里正自张惶,不想竟一计上得心来。就在人声嗡嗡、法官一再逼问而李小明拒而不答时,只见她抖擞精神站了起来,噔瞪地就走到了公证人席边,拉开嗓门说道: “你们问他他不答理,我来为他说几句!”

法官们一时面面相觑,待要拍“惊堂木”,又撕不开这熟人的面皮,而且区里谁不知道“细胞卜主任”?况她还拜托了你的?待要不轰她下去,这公开审案才刚刚开始,岂不给她搅成了一锅粥?因此上,法官大人只好轻轻地给卜主任递过去一句话: “老卜,我们还没审完呢,待会儿你再说好么?”

他哪里知道卜主任的心思?卜主任非但没有听他的话,反而更加大呼小叫起来。说来也怪,原来嗡嗡的人声,经她这一闹,倒反而安静了下来。连李小明也抬起了冷漠的脸。

可是,卜主任并没有看他,而是面对整个法庭,大声说道: “同志们哪,我就是奔四化居委会的主任,叫卜阿菊。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李小明这孩子,从小可是好人家的孩子!他娘老子都是当老师的,人家家里行的是什么教 育!可是,千怪万怪,不该把他老子冤打成右派;千怪万怪,他娘不该嫁给那麽一个狠心的男人;千怪万怪,要怪‘四人帮’这伙杂种害苦了我们的下一代!说起 来,真叫人心里难过,他老子当了右派,娘改了嫁,他从小就挨继父老子的打骂,流落街头,抓进去又放出来,再打出去。就是金做的孩子也好不了!我当了三十年 的居委主任,也没见过这么可怜的孩子。因此上,求法院对他坦白从宽处理,也劝他娘快些跟那狠毒的继父老子离婚,与李小明老子破镜重圆,做成回头夫妻。我们 社会、家庭两结合,准能把这孩子教育过来!同志们,我说要他娘老子快离快结,大家说我讲的对不对?为了孩子要紧哪,谁人的心不都是肉长的!”

细胞主任说走了弦,竟当众做起离婚男女的思想工作来了,以致严肃的法庭上陡然发出一片哄笑,还夹着啧啧赞许的声音。

卜主任一听,顿时得意非凡起来,转脸朝着法官们说道;“我就这些了,求你们开恩吧!”

她的话乱了法庭,也乱了那一对离婚男女与罪犯李小明的心。那女人的脸竟红到了脖根,那男人却搭拉下眼皮去了。唯有李小明才睁大眼睛,盯住卜主任,眼 里闪着一束强烈的渴望的光泽。

细胞主任走下了公证人席,在满是好奇、叹佩的眼光里大模大样地走到了那女人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了声“我说的对啵?”惹得听众唰地将眼光一起投向那女人。女人的脸顿时一道红,一道白,额上还沁出了一层密细细的汗珠,看样子就象要撑不住了。

法庭彻底乱了。宛如法官就是卜主任似的,人们一起看着她,先是窃窃有声,后来竟然干脆大说大指起来。法官无奈何之下,只得宣布休庭。

卜主任脸庞红泱泱的,象一个出够了风头的人那样,还从腋下抽出小手绢,在脸上猛揩了几下,又猛扇了几下,这才挤穿已经围上来的人群,走到李八一跟前说: “李老师,真人面前不讲假话,我今天的话是有意要激你呢!你就看在亲生儿子的面子上,复了婚。你当真忍心看着小明子坐三十年的牢!”

李八一的脸上泛出了褐红色,低着脸,不出声,却忽然抬起脸来,盯住卜主任。卜主任被这副神色吓了一跳。谁知,李八一眼光一闪便转向了那个正在“退庭 ”的儿子。他的嘴唇哆嗦起来,两腮的皱纹在弹动,连空落落的袖管也在瑟瑟发颤。他站起来,轻轻挡开卜主任,向前走去,走去。李小明的两只大眼睛象突然燃着了两团火花,这火花也向他老子射过去了。许久,李八一才颤动着嘴唇,吐出了两个字﹕ “儿——子……”顿时,两注老泪便流了下来。

这里,人们正在围观不止,屏声静息;那边却响起卜主任一声惊叫,原来是那女人昏倒在她的怀里了……

七、细胞主任善有善报,喜地欢天

多亏细胞主任上下周旋,四方奔走,不管是冷面孔,还是热屁股,她都拼着一张老脸,擦过去,这才算断了黄筠芬的离婚案,结了李八一的旧姻缘。就连李小明,也 被法院判处无罪释放。这一溜大事,她总共才叫黄筠芬花了四十块钱,为的是买上凤凰香烟茅台酒,送她儿子的表舅——法院的周院长,还有那李法官。虽然他们都 说: “要不得!”
按说李姓一家既已感恩戴德,一街老小也都交口称赞,本应把我们的细胞奶奶捧得浑身发痒才是,然而,真是月有阴晴圆缺,咱们的细胞主任偏发了愁。

为的啥?就为的李八一的那个姐姐——那个女华侨又从美国回了国!

卜主任自然没有忘记自己七三年的那桩轰天动地之举。因此上,她对着大衣柜当中的穿衣镜,一会儿看看手中专为贺婚买的一床苏绣被面可光鲜,一会儿又看看自己身上的新衣穿得可熨贴;一会儿蹙起一双眉头,一会儿又愣起一双眼睛。左思右想,心 里虽怕李八一的洋姐姐一见面就认出了自己,终于还是熬不过在婚礼上出点风头的诱惑,一咬牙狠狠心出了门——我虽有对不住她的,可如今功也盖得住过了。她想。

幸亏黄筠芬眼尖,卜主任刚进门,她就忙挤过来,拉住了卜主任的胳膊,低低地叫了声:“卜主任。”那声音也听不出究竟是喜是悲。

卜主任却心头一喜,果然没有冷落我;便也忙握住对方的胳膊,对准黄筠芬的脸瞅起来: “黄同志,你今日里倒真象年轻了十几岁!瞧你这脸皮儿还这么嫩,身腰还这么好!遍身上下,哪一处不象个新娘子!李老师见了,说不出该怎样高兴呢!”

她这一席话直把黄筠芬说红了脸。女人这才想起来一桩事,忙拉着卜主任就往里屋走。刚跨门槛,便顶面遇着了正要跨门而出的“洋女人”。

“姐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卜主任。 ”黄筠芬说。

那华侨女人妩媚一笑,正要亲亲热热地拉住卜主任的手,竟又把手缩了回去。卜主任心里一抖,立刻冒出了一句话:“她认出来了!”

“你——”洋女人吃惊地后退一步,仿佛 “细胞”的声威犹若昨天。她果然认出来了。

卜主任从没有怯过场,可今天真是十二万分地不自在了。不过,她到底是个见过风雨世面的女人,一时急中生智,倒主动上前,一把握住那洋女人的手,说: “他姐姐,当年谁都是受了‘四人帮’的害,我也是。如今想起来,还真难为情呢!这回李老师平反出来,我是加了双倍的心思,才算把他们团了圆!他姐姐,我这就是将功折过了……”

李八一的姐姐听了卜主任的软肠话儿,便又想起弟弟、弟媳说的卜主任的许多好处来,忙亲热地把卜主任拉了进去,还即刻把代弟弟、弟媳感恩戴德而准备送给那个不认识的卜主任的礼物,拿出来递到了早巳 “相识”的细胞主任手上。

卜主任眼瞧着一只金丝遮阳眼镜,一个小小的电算盘儿和一件褂料,心里早想起了自己当工人的老大,做高中生的老二,还有下个月就要过十五岁生日的小女儿,嘴 里虽说着“这怎么过得意去”的推却话,手却早巳接了过来。也直到这时,她才想起了自己贺婚的苏绣被面,忙不叠拿将出来,见黄同志有不受之意,忙说: “黄同志,他姐姐,人心换人心,这是我当嫂子的一番心意。不收,我这张脸就没地方搁了!”

外屋,此刻已经闹声频频。李八一、黄筠芬虽是破镜重圆,亲朋贺友们却非要旧事新办,正在闹着要李八一谈复婚的经过。卜主任一听,忙不叠地一手挽着一个女人出了门,高声说道: “你们就不要难为他了,我来替他说!”我们无须再将细胞主任在婚礼上如何出风头的事儿细细道将出来。却说从此以后,每当有人上她家串门或有来客时,她总要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两件洋玩意儿,有时还拽过小女儿,指着小女儿身上的漂亮上衣说: “也叫他们见见稀罕,这可是外国人送给我的!”

日子久了,有些刻薄鬼一见到她,居然就说上一句“这可是外国人送给我的!”要是逢她高兴,她非但不生气,还更把浑圆的腰身一挺,说: “别眼馋了,外国人咋不送给你呢!”

(原载:《安徽文学》1980年第10期,北京《小说选刊》1981年元月创刊号,此次重新发表原作,未作任何改动。)

文章来源:《黄花岗杂志》第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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