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屠呦呦的青蒿素和知青的金鸡纳霜

1968年底,在去西双版纳的大客车上才听说,我们这批知青下去不是种橡胶,是种药材“金鸡纳”树,这是现在国家奇缺的战备物资。“金鸡纳”、“金鸡纳霜”显然是翻译过来的洋名,是头一次听说,耳生不说,叫起来还挺饶舌。

但是我们都知道“奎宁”是治“打摆子”的专用药。“打摆子”就是感染了疟疾,老百姓叫冷热病。其实,金鸡纳霜和奎宁生物碱这俩词儿说的是同一样东西,从金鸡纳树皮提取出的奎宁生物碱研磨成粉,就叫“金鸡纳霜”,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

金鸡纳树原产地在南美的亚马逊热带雨林里,亚洲的主产地是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岛。

我们初到西双版纳的小勐养总场、关坪分场,领导们层层动员,说抗美援越前线急需金鸡纳霜。东南亚雨林里蚊虫传染疟疾,没有药,造成大量减员。药品生产原料金鸡纳霜,只能从印度尼西亚进口,但是很难买到。官方说什么“美帝国主义联合一切反华势力”,封锁我们,卡我们的脖子。所以只能靠我们自力更生,尽快种植成功金鸡纳植物。

我们这拨北京知青被安置在原始森林里。白天坎坝烧山,还能听到有干活的人说话,但是到了晚上,听到的就是鸟兽的动静,远近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也不知道都是什么。说不害怕,那是吹牛。

从生产队走9公里到了大崖口,见到国防公路了,立时有种仿佛回到了人世间的感觉。眼前南来北往的一串串军车,散发着浓烈的火药味,知道边界那边在打仗,而且有中共军队直接参战。

我们离思茅几十公里远,那里建有大兵站、62军野战医院。去思茅逛街,会看到大街上挤满了军车和军人。解放牌大卡车的车厢都罩着绿色帆布蓬子,但外面都蒙着红色尘土。大蓬车里装的不是物资就是人。从里面钻出来的人穿着草绿色军装,但不戴帽徽、领章。他们的车往南开,那是要出国,不是老挝就是缅甸。北上的是刚从国外回来。

我们逛街后虽然还得回到深山老林里接着开荒种地,继续吃红米饭,喝盐巴汤,但是出一趟山,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和眼前看似轰轰烈烈的“援越抗美、援老抗美、支援缅共、解放全人类”紧密相连。

关坪分场被安排栽种金鸡纳树。那时候,八队十队都建了金鸡纳苗圃,比我们晚一年来的上海知青七队也是从育苗开始的。听说金鸡纳种子和黄金一样贵,育苗的知青都非常上心。

七队里是上海69届一群十六七岁的孩子。他们从山上取来腐殖质土,细细筛干净,平铺成苗床。再砍来竹木、山藤、茅草,搭建苗圃棚。不能透光、不许漏雨。金鸡纳幼苗特别娇贵,怕烈日、强风、暴雨。伺候苗圃的活儿多得数不过来!深更半夜他们还披着衣服提着马灯到苗地观察,记录小芽小苗生长发育的点点滴滴。

几年后,惠民农场知青栽种的金鸡纳树,已经初具规模。据国外文献记载,生长八九年的金鸡纳树,便可进入收获期,平均一亩地可以提炼26公斤金鸡纳霜。也就是说到1976年,全场4,670亩林地陆续进入收获期,可以为国家提供121吨金鸡纳霜。大家日憧憬着那一天,盼望早日到来。

然而,1973年底到1974年初,西双版纳及周边地区突然降下一场寒流,持续了20多天,昼夜温差大,有霜期比常年增加半个月,致使关评、惠民金鸡纳受害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裸露在土壤外的树干、树枝、树叶,几乎全被冻死。放眼望去,林地呈土黄、铁锈红一片。树干被冻裂,似琥珀色的生物碱流淌了出来,那就是我们要的金鸡纳霜啊!这让很多人心疼得都哭了。

随后,金鸡纳项目下马,关坪七队上海知青整体迁往勐龙东风农场去种橡胶。北京知青后来就纷纷出走了,1978年知青集体大返城,1979年惠民农场干脆解散。

一场轰轰烈烈的金鸡纳战略任务,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真是“说不清、理还乱”。

如果不是那场百年不遇的寒流突降,应该说金鸡纳试种成功在望。西双版纳驻有二个级别的热带作物研究所,一个是在州府景洪的云南省热作所,另一个是在西双版纳勐仑镇的中国热作所,那里常年有从北京昆明下来的专家在工作,他们能不参与栽种金鸡纳项目吗?当初他们选定的官坪和惠民两个栽种点是怎么做的科学论证?

对金鸡纳下马,那个信誓旦旦传达中央领导指示的农垦总局和不断下达命令的建设兵团领导们,始终没给出明确答复。但是,上面越支支吾吾,下面越是疑云满天飞。

既然都说,上金鸡纳项目是周总理亲自部署的,那下马呢,他不会不知道吧?“哪位通天的,给大伙问问?”

因为“投入太大,资金短缺”,这个理由我们最不相信。栽种金鸡纳的投入,除了种子有价,其它什么都没价,西双版纳成片的热带雨林和我们的青春年华都是忽略不计的。公路上常年跑的那些军车,大帆布蓬子里装载的军火、军需,各种物资都是无偿赠与,我们靠红米饭盐巴汤支撑体力种植金鸡纳和这巨额军事外援相比,还不是九牛一毛的事!

还有一种流言,是我们最不爱听也最难于接受的,说奎宁出现了明显的抗药性。言外之意,金鸡纳树皮提炼出的金鸡纳霜,即奎宁生物碱,已经不是疟原虫的克星了。因抗药性,金鸡纳霜疗效越来越差,在被淘汰。

1979年中越开战。那时我们已经返城了,但心里还牵挂着战场上有没有奎宁用。

直到2015年,屠呦呦因成功获取青蒿素而获诺贝尔大奖,这才捅开了了金鸡纳下马的谜底:金鸡纳霜没有疗效早已被淘汰了!抗疟新药青蒿素已经问世多年了,而我们一无所知,始终被蒙在鼓里。

屠呦呦早在1970年初就成功提取了青蒿素,那会儿正是我们在云南砍坝烧山,筛土育苗,挖坑种植……为世界革命献身的时候。

那么,屠呦呦获大奖的青蒿素和云南知青纠结的金鸡纳霜之间有什么关联呢?

上个世纪60年代,因对奎宁的抗药性,疟疾疫情难以控制。美军和越共军队在热带丛林交战,两军都受其害。美国政府公布过,1967~1970年,在越的美军,因疟疾减员80万人。作为交战双方,疟疾同样困扰越军,虽然没有公布,但也不会少。其中有几十万中国军人混在其中参战。用屠呦呦的话说,“还没打仗呢,就死了好多人,那真是个大的医学问题。”

谁拥有抗疟特效药,对于战场上的美越双方来说,谁会胜出一筹。抗疟新药,迫在眉睫。美国在找,越共想找,但没条件找,只能求助于中共“老大哥”。老毛对胡志明早夸下了海口:“同志加兄弟嘛,你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为了支持胡志明政权,老毛下令,周恩来督办的寻找抗疟新药项目在上马了。由国务院牵头,召集了中共解放军总后勤部、国家卫生部、国家科委三部门联合研制。一个重大的秘密会议,在北京开了一星期。项目有军队参与就属于军事秘密了,项目名称以1967年5月23日开会日期为代号,简称“523任务”。

“523任务”在开始的一年多里,没有任何起色,筛选西医合成药,因对人体的毒、副作用大,一一被否定了。当局回过头来想到了中医中药,又制定了一个新的“中药针灸新方案”。于是在1969年1月,北京中药研究所(现称“中国中医科学院”)被召来参加了这个项目。

那时正是文革,大部分学术权威都被打倒了。凡有西方经历和西方科学培训的人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什么“特务嫌疑”“反动学术权威”“白专道路”都被批倒批臭,甚至被斗死。老一辈抗疟药物专家、上海第一医学院药理学教授张昌绍,是中药研究抗疟药的先驱,早在1946年和1948年,就在《科学》和《自然》刊物上发表过《中药常山及其活性成分的抗疟作用多》一篇论文。但是,1967年他不堪忍受批斗侮辱自杀了。张昌绍教授你可能不知道,但是美籍华裔女影星陈冲你熟悉。张昌绍是陈冲的亲外公,陈冲这个名字就是外公给她起的。

屠呦呦当时在北京中药研究所里是研究实习员,只有初级职称,出身不好,不是党员。但她有中西医双重教育的背景,所里就派她做了北京中药研究所“523”项目组的组长,其实她下面就俩组员。当时北京中药研究所也没把“523”项目太当回事,因为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期间几次想下马。

屠呦呦他们小组倒希望能在中国传统医药中寻找到抗疟疾的物质,因此查阅了大量古代医学典籍,察访民间药方,拜访各地老中医,选出了大约二千个有关对抗疟疾的药方,筛选后集中针对200种中草药的380个可能药方研究,最终锁定从青蒿中提取抗疟的有效药物成分。

之后,屠呦呦从中国晋代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中获得灵感,进而采用乙醚萃取黄花蒿,经过一系列纯化,获得了青蒿素。1971年10月,在190次失败后,屠呦呦终于在第191的实验中获得成功。

而这时西双版纳关坪的金鸡纳树,枝繁叶茂,长到了1米5高。上海知青纷纷与小树合影,把背面写有“我们与金鸡纳共同成长!”的照片寄给上海家里。

惠民农场知青在烧完坝的梯田上挖坑定植大会战正搞得热火朝天。山坡上彩旗飘飘,还用竹竿木棍搭了彩门,左侧写着“改天换地,人定胜天”,右侧写的“种好金鸡纳,旧貌换新颜”。

1973年,珠江电影制片厂创作组的人,说是按“中央文革”的指示,要由珠影厂拍一部反映知识青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电影。他们说选中了三个故事做题材,一个就是北京知青种植金鸡纳的事迹。那时中央文革要对外宣传中国自力更生成功种植金鸡纳和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伟大成就。

1975年,越战结束,“523”项目成果仍然不能对外公布,直到青蒿素研究论文于1977年在专业刊物上发表。青蒿素1979年在英文报导中首次被提及,而正式的英文论文到1982年才首次发表。这个时期正是知青大返城疲于奔命的时候,没人关注也不可能知道新药早已问世了。

2005年,美国国立过敏和传染病研究院的教授刘易斯•米勒博士(Louis Miller)在问中国同行谁是青蒿素的发明者时,得到的回答不是白眼,就是一脸的茫然,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的调查追踪,最终定位在屠呦呦这个名字上。之后,屠呦呦的名字开始在海外被人知晓,并在2011年获得美国拉斯克医学研究奖(The Albert Lasker Medical Research Awards),这个奖项在医学界仅次于诺贝尔医学奖。

研发抗疟新药,作为中共一项紧急政治军事任务,屠呦呦们是奉命而行。但是在没有找到新药之前,不敢完全放弃奎宁,尽管不大管用也比没有强。所以还得有金鸡纳霜垫底。买不到就得找人来种,作为过渡的权宜之计,当年我们北京上海四百多名知青充当了这个垫脚石的角色,在中共“援越抗美 支援世界革命”的幌子下,被煽动起高涨的革命热情,置身在深山老林里战天斗地多年,如果不是那场赋予天意的霜冻,我们会继续干下去。

有知青说这结局很悲壮,那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明明做了中共想称霸世界的政治牺牲品,命运悲凉,还非说自己青春无悔?!

金鸡纳霜、青蒿素,是人类抗御疟疾的两种植物提取物。前者拉开了征服疟疾的帷幕,后者改写了人类治疟的历史。半个世纪前,它们二者在更新换代期间所发生过的那些事儿,已经鲜为人知了。我们这群当年的知青作为亲历者,道出那段实情,是为让儿孙们了解父辈们年轻时,作为上山下乡知识青年,是怎样被中共欺骗愚弄的一段历史真相。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观点和陈述。

(转自大纪元/责任编辑:刘明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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