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劫蒼生淚》連載(一)

【小說】內容提要:曾經從戰場死亡線上滾爬出來的鄭江,憑著一身勇猛,帶領一家人把硝煙瀰漫在自家的房前屋後,擊退數百人的多次進攻取得了勝利,但最終還是無法守衛住自家的房園。

一段痛斷肝腸的愛情故事,僅有三面之緣卻打動一片芳心,更喚起對久遠時空的記憶。沒有漫步在花前月下卻願佇立在大雪紛飛的鐵窗外,把自己變成一尊冰冷的雪人,來傳遞一片熱忱的冰心,表達一份堅忍不拔而又無限崇高的愛。

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爬起來的氣慨竟然可以震懾和擊敗強大的暴力,被扭曲的是肉體,打不變形的是心、是靈魂、是一個堅如磐石的信念。

他們有過反抗、有過越獄、他們維護人權而不懼生死;他們為了保護賴以生存的土地,和特警武裝力量發生激烈戰鬥;他們目睹了浴火的慘烈;也親歷靈堂屍身「人間蒸發」的現場;他們痛恨的貪官、惡人竟然離奇的死去活來;最令鄭江感嘆的莫過於自己親人的死,這種死實在太慘烈,被稱為「這個星球上從未有過的邪惡!」

第一章

1

曾歷經槍林彈雨的鄭江,怎麼也沒想到在脫下軍裝二十幾年後,竟將自家房園作為戰鬥陣地。他從底樓門窗到二樓陽台和窗戶全都用鋼筋加固,從防範到進攻都考慮得非常周密。被攻擊往往發生在下半夜,每日天一黑,鄭江就有了一種戒備心。

在這場惡戰即將發生的當晚,鄭江跟往常一樣,依然從二樓前陽台遙望一番,前方已淪為一片廢墟,偶爾有人從廢墟經過,他便雙手捧起軍用望遠鏡視察可疑人物行跡,遠處與自家房屋平行的中山大道上還有許多車輛在穿行,正在興建的一條不知名的街道已經橫跨中山大道正朝自家房屋延伸,新修柏油路面在離自家房屋一百五十米開外的地方嘎然而止,剩下的就是一片房屋廢墟,在這廢墟上也壓出二道車輪印直到自家門前,其它地方多有殘垣斷壁,給城郊街道映襯得格外荒落。

從二樓後陽台望去,除一片廢墟外,不遠處也有三五棟早已被斷電的舊房,沒有一絲燈光,在廢墟中更顯出一片恐怖氛圍,一陣夜風吹過,許多廢棄輕質垃圾被吹起,在廢墟中發出「嘩嘩」的吹打聲,天上月色蒙蒙,遠處發出凄厲的狗叫聲。

一個月前他房屋左側六十米開外的王家瓦房大園在一夜之間消失,因為它的消失使鄭江一家更顯得緊迫和獨單,那場血與火的「戰爭」著實讓人震撼,他想起當年在戰場上見過無數的死亡,都沒有這次那麼刻骨銘心。

當時瓦房大園在數百人的暴力圍攻下,全家老少無法抵擋,節節敗退,大多被擒拿綁上警車,王家之主見大勢已去,最終爬上房頂一聲大吼,將以死抗爭,屋下人群以為他將縱身一跳而紛紛避之。見無動靜仍繼續洗劫,一套雕飾精美的古床和各種明清家私被抬出大園,裝進卡車,房主見狀再也無法忍耐,揭開汽油桶蓋從頭上淋下,全身濕透,將空底油桶扔下,頓時一股濃烈汽油味撲滿而來,只見房主跪在瓦片上,雙手握著打火機,頭望蒼天道:「老祖宗啊!我對不起您們啊!世代傳承家業最終毀之一旦,我有何顏面見老祖宗啊!」

話音剛落,一股火苗衝天而起,只見火球站起來揮舞片刻又仰天一聲慘烈的長嚎「啊——」響徹夜空,繼而跪下直到一動不動。燒得焦黑的屍體被警方連夜拉走,房屋照拆不在話下。

鄭江預感到離一場血腥大戰越來越近,晚上和衣而睡,他還記得當年上前線也沒有脫過衣服睡覺,今天重複舊習並非軍令,而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他點燃一支倒床煙,卻不慎將陶瓷煙灰缸掉在地上碎成三塊,此刻他已感覺到一種不祥之兆。

他摸出蠟燭,卻摸不到床頭柜上的打火機,他尋思可能連同破煙灰缸倒進垃圾箱了,就打開電瓶燈去陽台鐵桶上拿出另一個打火機,點燃蠟燭關閉電瓶燈,戴上老光鏡拿出三枚軍功章,這一刻彷彿全身充滿力量,他雙目炯炯有神地凝視,他突然感到這些軍功章彷彿都在嘲笑連家園都守不住的人。

從當年守衛國家的英雄淪落到喪家之犬,這個痛苦過程始終令他無法想個明白、想個透徹。他用雙手捧起其中一枚軍功章,端詳一會,又摸摸他左臉顴骨下方曾被彈片劃傷留下的疤痕,他想起這塊疤痕的故事,當時一顆炸彈飛來,在他不遠處爆炸,他被衝擊波拋起來落在一位名叫劉文道戰友身上,強烈的震蕩使鄭江昏死過去,被壓在下面的劉文道只感到震耳欲聾,他想要不是連長撲過來救他,可能就沒命了,他把連長翻過身,只見一塊彈片插在他的左臉,他吹口氣將彈片拔了出來,再吹口氣便止住了血,他又扳開鄭江的嘴唇吹口氣,鄭江便慢慢睜開了雙眼。鄭江因為救人負傷,獲得了這塊軍功章。而救鄭江的劉文道什麼也沒得到。

事後鄭江對劉文道說了真話:「我是被衝擊波掀到你身上來的,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我才對,當時自保都來不及,哪裡想到撲過去救人。要不是你吹口氣及時相救,我早已命喪黃泉。」

但劉文道情願相信是連長主動撲過來救人,鄭江把這事反映上去,上面也需要塑造一些英雄人物,但上層已經批了就不好改動,什麼吹口氣就把人救了也不可信,要求大家都不再提起這事。

鄭江問道:「如何吹口氣就拔掉了彈片,不痛也不流血?」劉文道說:「我有特異功能,卻不可隨便去吹氣救人的,誰也不會相信吹口氣可以止血救人,只會相信吹牛罷了,這事一定要保守秘密呵。」

劉文道退伍回重慶後仍然在道家師父的指點下煉功,近年還通點靈氣。他退伍沒幾年竟瘋了一次,妻子另擇歸宿帶著兒子離他而去,劉文道從此成了孤家寡人,有一次山城為迎接外賓進城,城管執法人員大面積清理街面,但清理工作一時過頭竟將蓬頭垢面的瘋人全都清理了,他們被推上一輛密封卡車,行至幾十公里外的一座大山上正好是深夜,城管人員每隔一段距離推下一個瘋子,似乎讓這些人自生自滅,劉文道最後一個被推下。

他見紅色尾燈在狹窄的山路顛簸消失後,卻發現自已身處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林,林間一聲鳥啼,被嚇得毛骨悚然,又聽見「哇」的一聲響徹夜空,感覺一隻貓頭鷹從頭頂掠過,頓時汗毛豎起來,冷汗直冒,這個時候他最渴望的是瘋得深沉倒好,可偏偏這一驚嚇瘋病好了一半,感覺主意識回來了,他翻山越嶺多日終於看到二江匯合的重慶城,從此他便會算命和一些治病的小能小術。

2

前不久,鄭江為房屋的吉凶專程去重慶找他指點迷津。老戰友相見雙方自有一番客套,劉文道免不了設酒款待,他殺雞宰兔搞得麻辣十足,劉文道曾飲酒成性,可一睡多日不醒,這時他卻端來一壇瓦灌白酒,盛滿兩個土碗,兩人舉碗暢飲,劉文道卻象喝一碗涼水一飲而盡,鄭江見他的酒量如此驚人,知道自己無法抗衡便不敢如此盡興。

劉文道說:「我今晚只能喝三碗,否則你就叫不醒我了。」他說:「喝酒也能長功,我最多一次喝過九碗,在家裡睡了多日,醒來後感覺功能又長了。」

鄭江笑道:「沒想到還有喝酒功啊!哈哈哈!」鄭江學著重慶話說:「重慶崽兒豪爽耿直,妹兒靚麗而潑辣,酒量也不擺了。」

劉文道笑道:「重慶城四周大山環抱,僅一江東流水穿過群山峻岭的三峽而出,疊疊山巒,煙嵐雲岫,風水極佳,美女如雲。這裡還象個巨瓮,所以我們民間傳統習慣用瓮裝酒,用土碗喝酒。另外瓮還有一層意思,重慶周圍諸多高山多有千年修行之仙人,始終有股正氣,而今的重慶雖然也普遍充滿邪氣,但獨特風水依然有其獨特一面,上至大惡之仕宦,下至大惡之盜匪,但凡進入重慶猶如瓮中之鱉。」

鄭江問:「何為正氣邪氣的?」劉文道說:「我從古書上了解,自盤古開天地,天地生人,尚存正、邪二氣,正邪不容,兩不相下,正有正派,邪有邪黨,自常理論,邪不能勝正。正氣、邪氣必賦之於人,善者則應運而生,惡者則應劫而生,劫數到來,正人君子往往不能自全,邪氣乘機傾陷,自古蚩尤、共工、紂、秦檜等等皆秉邪氣應劫而生,治下民不聊生或天下大亂。這邪氣害怕光明正氣,遂凝結充塞於深溝大澤之內。」

鄭江聽得一愣一愣,也不好讓他點穿當今天下究竟是應劫還是應運,但自己也有個判斷了,便直接問自家房屋將面臨的吉凶如何?劉文道直接回答說:「凶多吉少!」鄭江「啊!」一聲,他問:「有何法子應對?」

劉文道說:「為弟的只會點小能小術,有時還不一定靈驗,實難施與對策,不過想想過去的幾十年里,掠奪民財一直就沒有斷過,搜刮民脂民膏從土豪、鄉紳、地主、資本家一直掠奪到當今普通百姓包括你的家,紅劫這股邪惡之氣尚末消散,在自家開闢戰場,只能陷入泥潭,實難抵擋自保。」

3

鄭江回想著這些感覺這場守衛戰勝算不高,但事已至此沒有選擇餘地,只能背水一戰,他將三枚軍功章包起來,想了想一氣之下又將軍功章全都扔進拉圾箱。

鄭江還記得脫下軍裝後成為一家國營紡織企業的中層幹部,有一官半職,收入也不錯。但天有不測風雲,從1989年6月份以後,企業很難拿到外商訂單,但為什麼國際貿易突然在這個時候制裁中國出口產品,誰也沒法了解真相,誰也不願意仔細去過問。企業出口轉內銷產品也難以獲得豐厚利潤,一落低谷的企業又生拉硬扯了幾年,最終實行大裁員,許多年輕工人被迫下崗,才四十幾歲的鄭江被提前辦理退休。他想葉落歸根,便回到北方老家燕城桃花鎮定居,一方面可以照顧剛失去老伴的母親,另一方面也繼承父母留下來的這套房產,從小在這片土地上長大的鄭江對這裡的人緣、鄉音、氣候、一草一木都感到熟悉和親切。

從他祖輩起就來到這個小鎮定居,當年祖父蓋起了四合院,至今住過了四代人自然也顯得十分陳舊,他用積蓄將舊房屋推掉,新建一樓一底,娘的腿不方便,他夫妻和娘分別住在樓下的兩個套間,兒子和女兒都安排在樓上的兩個套間,在房屋前園種些花草,後園種些綠色環保蔬菜,也養些家禽什麼的,一大家人的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特別是前些年女兒鄭雅去北京上大學,兒子鄭學軍去西南參軍,更使家庭顯得紅紅火火。

近些年,燕城城市跟全國其它城市一樣,在鋼筋混凝土的逐步堆砌和蔓延中,他們所居住的桃花鎮也發生著巨大的變遷,燕城將與桃花鎮連成一片,先是將他房屋背面的的橫街全部拆掉,石板路變成了柏油路,雖然多了一些車輛嘈雜聲,但他認為還行,穿過後園就可以上街買菜。不久他房屋前面石板街的房屋開始一天天被推倒,沒過多久,他所住的花園路這個片區也被列為拆遷範圍。

鄭江家裡的樓上樓下加起來也有二百六十個平方米,前院和後園加起來還有三百平方米非建築面積,拆遷辦均不按原建築面積償還新房,而補償金額只夠買套建築面積為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屋,尚且不考慮在北京工作的女兒回家住房問題,年老的母親喜歡清靜需要單獨住一間,他和老伴黃亞蘭需要住一間,兒子媳婦和孫子也需要住一套,怎麼也得二套房屋呀,這可難倒了全家。兒子鄭學軍諮詢過律師,也找來一些法律書籍,全家人多次圍繞這個問題進行商討,一致認為用法律武器來維護自已的權利,最後向拆遷辦公室攤牌,表示不佔政府一分錢便宜,只想得到自已應有的補償,拒絕低價補償和掠奪性強制拆遷。

由於這樣的態度鄭江一家與政府拆遷辦之間陷入了僵局。拆遷辦公室把低價補償的責任推向開發商,而開發商認為他們是被當地政府招商引資而來,政府將負責提供地皮,如何拆遷安置和補償均與開發商沒有關係。

鄭江一家再被踢回來找拆遷辦,拆遷辦卻將鄭江一家劃分為釘子戶,所謂釘子戶就是列為被實行「專政」的黑名單,這類不聽話的人家連折扣後的補償也休想得全。鄭家人想,我們不簽字,你地方政府總得講點道理和法律的,總不會象土匪一樣搶劫房屋吧!何況有國家法律作後盾呢。

鄭江周圍的許多房屋陸續變成了廢墟,在轟然倒下的廢墟上面常常伴著哭鬧聲,有的房主在廢墟中尋找自已的物品,也有人在自家廢墟上搭帳篷臨時居住。幾個月前,他們已被停水停電,經常有黑幫模樣的人在他房前屋後轉,甚至莫名其妙飛來石塊砸爛他家的門窗。

半個月前,鄭江的老母親正在窗檯邊晾曬東西,一塊飛來石正好擊中窗戶,老母親應聲癱倒在窗檯邊,腦門被玻璃劃傷流血不止。鄭江、鄭學軍、兒媳楊冬梅將老人抬上床,並叫來急救車送去醫院,醫生說:「只是被玻璃劃傷多處,無大礙,老人主要是驚嚇所致,通常過幾天就沒事了,但老人已八十五歲,身體狀況很差,需要住院觀察。」黃亞蘭、楊冬梅留下來看護老人,鄭江、鄭學軍立即趕回家。

當天夜間,黑幫模樣的近百人圍攻鄭家,二條看家狗被圍攻人員亂棍打死,前園和後園圍牆被推倒,鄭學軍再也無法忍受,衝出房門與門外的一群人惡鬥,憑著在部隊練過的幾招,三拳二腳也打翻幾人,但更多人向他圍攻過來的時候,他左閃右避,無法還擊並感到體力不支險些被撂倒。正在這時鄭江也衝出門外,向人群反撲,用自己的幾招套路連續擊翻幾人,鄭學軍緩過氣來有了還手之機,向黑幫奮起還擊,這些人見父子倆功夫非同一般畏縮而逃,這次「家園保衛戰」雖然趕跑了黑幫,但看家狗被打死,前後園牆全部被推倒。

第二天鄭江接到噩耗,老母親在醫院去世,一家人非常傷心地處理後事,鄭學軍在屋頂上插上一面白色旗幟,上面用紅字寫有「人在房在」顯出一派誓死保衛的景象。鄭江動員老伴黃亞蘭去北京照料要生孩子的女兒,也省些擔心,但黃亞蘭哪肯離開,她說:「要死大家死在一塊。」

鄭江想著之前發生的這一切無法入睡,眼下過年的長假已經結束,各行業開始正常作息,黑幫近日出動的可能性越來越大,他看看身邊老伴睡得正香就起身去陽台看看,他又想起軍功章來,覺得扔掉還是有些可惜,他從垃圾箱中取出來胡亂地扔進抽屜。再看看時間已經是凌晨2點半,他站在陽台上用望遠鏡看去,遠處的街面已經沉寂下來,偶爾有幾輛計程車掠過,這個季節的街燈下沒有一個飛蟲,靜靜的顯得有些慘淡,他望著望著倦意襲來,但願今晚不會有事,倒床便呼呼大睡。

正在這時,一行車隊從中山大道轉向駛入新街時車燈盡熄,借蒙蒙月光映出的灰白色路面緩慢朝鄭江住房行駛,到了柏油路的盡頭均停放在花園路廢墟口,從其中六輛大巴士車跳下近三百人,有人從後備箱拖出幾大捆棍棒,每人一件公安藍卡克工作服裝和頭盔,部分人手持警棍,有人打開電警棍按鈕,閃著藍色的火苗「嗞嗞」作響,在寂靜的夜晚讓人不寒而慄。

經過一陣忙亂大家穿戴完畢,然後分成左右兩路朝廢墟中鄭江的住房進發,左邊領隊譚三棒不斷示意隊列須安靜,當接近廢墟中的鄭家舊房時又打手勢示意放慢步伐,大都躬腰前行。左右兩路於鄭家門外匯合,譚三棒已安排數人佔據各路口,禁圍觀者拍照或湧入,並隨時聽從調遣,其他人按部就班,譚三棒對手下人悄聲耳語一番,覺得安排妥當,然後用手捂著步話機輕聲報告:「張哥,一切準備就緒,請指示、請指示。」話機里傳出命令:「好!按原定方案立即行動,必須乾脆利落,天亮前收兵,防止圍觀群眾照明,對拍照的必須在現場處理,不要留下後遺症。」譚三棒點頭回應,收起電話望了望舊房向眾人揮揮手:「馬上行動!給老子搞快點整。」於是眾人向鄭江房屋一哄而上,頓時喧嘩聲、砸門聲響徹夜空……

第二章

1

鄭江從睡夢中驚醒,躍身而起,從窗檯望下去,黑壓壓一片密布攢動人影,一場堅守「陣地」的戰鬥即將打響,在鼓足的勇氣中也夾著一絲膽怯和對家人安全的牽掛,此時兒子鄭學軍包裹好僅三個月的嬰孩,一手抱孩子,一手牽著妻子楊冬梅直上樓頂躲避。

黃亞蘭湧向陽台大喊「救命——」一塊磚石飛上來,鄭江將老伴一推,石塊從她耳旁飛過,鄭江立即拉著老伴離開陽台,剛跨進屋背後的石塊、磚塊如雨點般飛來,不斷聽到門窗玻璃被砸碎的「嘩啦啦」的響聲,黃亞蘭也被推上樓頂,她和楊冬梅在事先準備好的樓頂安全地帶照料嬰孩。

「嘭、嘭……」樓下砸門聲越來越急促,鄭學軍衝下樓去見木門已被斧頭劈開一條縫,多虧前幾日對大門和窗戶進行加固,通常鐵門加在木門前面,他們卻在木門後面加一道鐵管焊制門,原本在木門上貼二張門神,鄭江說他們不信神,他們會連神象一塊劈,這樣就太褻瀆神靈。

「誰敢進來老子和他拼了!」鄭學軍吼聲如雷,門外的人並不理會繼續劈門,不一會功夫鄭江貼在門上的國家領導人頭像被劈得面目皆非、七零八落。木門雖然被砸開了,又一道鐵門擋住了黑幫的闖入,面對這道鐵門,幾個大漢用足力氣搖蕩,堅如泰山,一時無計可施。鄭學軍為父子成功的隱性設計感到高興,突然後邊窗戶的鐵窗防護欄整個都被敲下,窗戶玻璃和塑鋼材料的框架已被砸爛,可直接入室,外面人探頭探腦顯得幾分畏縮,被迫在訓斥聲中跳進窗戶。

此刻,樓上的鄭江看兒子、兒媳上屋頂,隻身來到前陽台,朝樓下高喊:「抓賊!抓強盜!抓土匪啊——」話音剛落一塊石頭向他飛來,他本能一閃,石塊擊中他左耳,頓時感到如雷貫耳、眼冒金星。這陽台前邊固定了一張厚板作掩護,鄭江閃進厚板蹲下高大的身段,打開陽台邊角的一個鐵箱,裡面滿是各種煙花鞭炮,他先取出一個軍用頭盔戴上,並拿出幾個較大的鞭炮,熟練的抖出一支香煙叼在嘴上,但一時卻找不到鐵桶上的打火機,他跑去客廳點燃嘴上的煙再閃進前陽台,這一短暫過程身上不斷被飛來石擊中。

他忍著劇痛在牆角邊將一個大紅鞭炮點燃象扔手榴彈一樣落在地上發出非常響亮的爆炸聲,接著又一個一個朝下扔,在多方位的不同地點發生爆炸,圍在門窗邊的人群全部閃開,鄭江預感倒退在較遠處的人群將集中石塊磚塊還擊,便立即撤退到後陽台,剛離開果然被飛上來的磚石在身後一陣亂響。

他在後陽台將事先預備設置的引線點燃,固定在屋檐下的六根衝天炮同時被引線點著,向各個方位的地面直射,落地時發生爆炸,一發發五顏六色的光團,猶如軍用信號彈照亮現場,雖威力不大但也足夠嚇人,他又跑到前陽台,扔上來的磚石已堆積如山,他點燃固定在前陽台屋檐下的一組衝天炮,迫使下面扔磚石人群躲閃。

前後陽台的衝天炮發射完畢,不一會樓下人群又開始朝前後兩個窗戶反撲,鄭江點燃第二組衝天炮,前後陽台各12支齊發,把現場照得通亮,人群再次閃開,大都遠遠地站著欣賞煙花,當煙火逐漸暗談下來後,人群再次靠近。鄭江又點燃第三組衝天炮,從各個方位分別射向遠處和近處,最終設置在屋檐下的衝天炮全部放盡,出現一片黑暗和可怕的寂靜,只聽到譚三棒再次下令,人群開始緩慢的、躲閃的重新圍了過來,這時突然猶如機關搶的掃射聲響徹夜空,鄭江從前後兩個陽台扔下了幾串小鞭炮,這「噼里啪啦」的響聲使鄭江感覺十分痛快,就這樣打退了人群一次又一次進攻。

人群再次密集向樓上左右兩個陽台扔磚石塊,窗戶玻璃被打碎發出「嘩啦啦」的響聲。鄭江身上已多處被磚塊石塊擊中,又一下鋼盔被擊中,使其震耳欲聾,又一塊磚頭擊中他的嘴部,他咬緊牙關,忍住一陣劇烈疼痛,吐出一口口鮮血,他站起來感到有些暈眩。

黃亞蘭在樓頂聽到刺耳的玻璃聲怎麼也坐不住,嬰孩也哭得正起勁,楊冬梅撩起上衣喂孩子,黃亞蘭自已下樓去,見鄭江臉部已挂彩出血,她想去幫丈夫,剛挪動腳步又聽見樓下鄭學軍正與越入室內人搏鬥,又想下樓去幫兒子,正在心急火燎時,一塊石頭飛進來正中黃亞蘭頭部,鮮血直流,她感到一陣眩暈便倒地。片刻清醒過來,捂住流血傷口摸出手機撥通報警電話,她急促地說:「我是花園路51號,有一大群不明身份暴徒私闖民宅,我們有生命危險,求救!救命!……」

自鄭家被列為釘子戶後,常常有一幫不明身份的人來肇事,報警後都沒有及時出警,事後警方僅作個筆錄便罷,並未追究,她想拆遷辦也許早已和警方有勾結,但這個時候還是得把報警看成得救的最後一線希望,同時黃亞蘭又撥通了醫院的急救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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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鄭學軍在樓下對後邊越窗入室的三人一腳一個踢翻在地,並繳獲鐵棍等兇器,正想入室的人見其身手不凡不敢貿然越入,正在對峙間,沒料到前窗戶也被敲開,同時湧入七八人,其中有四支電警棍已打開電源,黑夜中只見電警棍吐著火苗直串,發出電流聲向他襲來。鄭學軍揮舞棍棒,並配合腳上的翻踢功夫,與入室圍攻人員打鬥,他頸脖被電流一擊,感到一震從頸脖到全身發麻,他用手抓住了電棍,電流打得手直發顫,手掌被燒灼得有些麻木,聞到一股肉的焦糊味,他撕心裂肺的大叫一聲,同時用另一支手使足力氣,猛一拳擊中持電棍人,彷彿將左手的痛苦全部移到右手而釋放出去,他奪過電棍,向涌過來的人群揮舞。

這時窗戶外響起鞭炮聲,截斷了陸續越窗而入的人群。鄭學軍背後一人躍身舉棒向其襲來,他頭向左偏,鐵棒打在他右肩,緊接著第二棒已砸下來,鄭學軍扔下電棍側過身段右手接住了迎頭一棒,但卻使鄭學軍失去重心一個踉蹌,此刻鄭學軍左側一人舉棒猛撲而來,他意識到很難避過這一棒,只見此人瞬間卻單腿跪下來,鄭學軍方才有機會迅速調整支撐點,飛起腿上功夫連續踢翻數人。跪下來這人再次起身舉棒,鄭學軍在他腿關節部一勾,此人又跪下來,藉著窗外閃爍的煙火光,見這人足有1米8的個頭,鄭學軍雙手將此人提起,旋轉一圈順勢扔出了前窗外,其他人見狀都被震懾,顯出無心戀戰的樣子。

鄭學軍打開電瓶燈一看,這群人大都是社會閑雜人員,有的才十七八歲,其中一人躲躲閃閃,他認出這是花園路同一條街巷住戶張二娃,去年拆遷工作組答應幫他找份工作,父母才同意在拆遷書上簽字,張二娃被安排到城市管理部門的執法隊工作,他對這份工作也是求之不得。

只見張二娃雙手抱肩,沮喪著臉顯得很是可憐,其他幾人也低頭不語,鄭學軍聲音雷動粗獷地說:「你們這是在犯罪呀,知道嗎?過去的土匪強盜就是這樣入室打劫的,可悲呀!」鄭學軍摸出手機拍照,這是私闖民宅的犯罪證據,叫張二娃留下,其餘人都滾出去,十幾人從前面窗口蜂擁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鄭學軍指責張二娃為何恩將仇報!平常他和張二娃的父母關係一直不錯,還幫張二娃打過報不平。有一次一幫社會黑幫人員糾纏張二娃,說是討一千元賭債,張二娃父母都下崗,哪有錢償還,只得求鄭學軍幫助擺平,鄭學軍也不好武力相鬥,卻背著張二娃一家幫助賠了一半錢,又憑著一臉威武和雷動般的聲音,硬是要回了欠條。

這時張二娃不敢正面看鄭學軍,他低著頭說:「我是被他們逼來的,上面清點人手不夠,任何人不得請假逃避。表現好的要給轉正,還會有獎金。」張二娃又悄聲對鄭學軍透露:「其實我在暗中保護你,剛才被扔出窗外這人向你舉棒時卻突然單腿跪下,正是我在其背後暗中使一腳,正中右腿後關節。」鄭學軍知張二娃感恩相報便不再教訓,放他出去。

外面數百人整隊再次強攻,此時此刻樓上鄭江的煙花鞭炮已用盡,在一陣可怕的寂靜後,突然廢墟上的譚三棒大聲說:「沒招了,沒招了,鞭炮沒了,衝進去把全部人給我抬出來。」鄭學軍感覺僅靠拳腳實難抵擋百數人進攻,便迅速取出自製的汽油燃燒瓶,這燃燒瓶遠遠不及軍用汽油彈的殺傷力,但威力比鞭炮大多了,應當慎重才是,他又一想正當防衛不犯法,於是他點燃引線扯起粗壯的聲音大吼一聲:「汽油彈來了!」從前邊窗戶人少的方向扔出去,並在二十米開外的廢墟上轟然發生燃燒,火星四處飛濺,使人群猛地後退,有人衣服被濺上火星,他們不斷拍打撲滅,鄭學軍又從後邊窗戶扔了一顆燃燒瓶,只見一團火濺到一人後背,他背著一團碗口大的火苗驚慌的大叫著奔向人群,旁人不敢撲救而躲閃,還給背火人讓出一條路,同時許多聲音在喊:「脫衣、脫衣」背火人邊跑邊脫掉燃燒的公安卡克服裝,又一頭跌倒在廢墟上,這才涌過去一團人將燃燒的衣服踩滅,並扶起這人,只見他睜著驚恐的眼睛,額頭已被撞破冒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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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法委副書記兼拆遷辦主任張彪坐在遠處的轎車裡見久攻不下心急如焚,譚三棒用步話機不斷彙報現場情況,突然張彪又見爆炸聲中火光衝天,知道對方使用了自製汽油瓶,他又看看天色也開始蒙蒙發亮,圍觀群眾逐漸增多,當中有人竟舉牌「抗議暴力拆遷!」,但所有人都被攔截在較遠的路口,包括一輛救護車也被攔截,無法進入實施救援。張彪只好下令「收兵」打道回府。

當所有人全部拆離,救護車方得以進入,醫護人員給黃亞蘭包紮頭部,又將鄭江抬上急救車,楊冬梅在房前屋後找到許多棍棒、頭盔包括幾根電警棍作為罪證向圍觀民眾展示,黃亞蘭滔滔不絕地講述戰鬥場面。接報警電話的警察也駛入現場,圍觀群眾七嘴八舌罵警匪一家,趙警官令隨從拉一道警戒線,將圍觀人隔離。並令警員將其所有物證收走,禁止現場民眾拍照。

鄭學軍對趙警官說:「我拍下了半夜劫匪照片,這群人里是否有保安、城管、便衣警察和社會流氓,有待警方查實抓捕歸案。」趙警官瀏覽手機照片說:「我們將取走手機等物作進一步調查。」鄭學軍卻不願意交手機,就取下了儲存卡交給趙警官。鄭學軍說:「圍觀者都是見證人,地面上還遺落兇器和頭盔,加上你手裡這張照片,有了事件雛形,這樁案子已初現端倪,只須著手揭案,還百姓一個合法權利,給民眾一個說法。」趙警官不語。

一位老人說:「掩家老伴被一群小流氓打傷,一直沒人來管,醫藥費誰來負擔?」另一婦女說:「上次從拆遷現場路過正在接兒子電話,手機被莫名其妙的從耳朵邊搶走,說是禁止拍照,我哪裡在拍照,報案後一直沒有迴音。」一中年人說:「到底還要不要老百姓活呀……」

趙警官清楚的意識到,不可回應半句,否則將不可下台,群情鼎沸的後果是可怕的,可能會被圍攻,甚至掀翻警車,引發群體事件。他強作鎮靜,拿出一個筆記本在手上寫寫畫畫,然後摸出手機避開人群的吵鬧聲給旁邊拉警戒線的警員打電話,叫其立即上車返回。警車開至趙警官身邊並打開車門,趙警官一側身便鑽進車內,警車倒著開出廢墟,在新建街面掉轉頭一溜煙跑了,留下一片笑聲和叫罵聲,揚起的塵土久久不得散去。

4

民眾把警方來不及收回的警戒線踏在地上,許多老鄰居擁入鄭家宅院問長問短,張二娃的母親也來了,他問鄭學軍:「昨晚張二娃一夜未歸,不知是否又去賭錢了還是什麼的,心裡七上八下在打鼓。」

鄭學軍說:「不會的,張二娃比以前懂事多了,不過最好另外換個工作。」老鄰居林媽媽關心嬰孩有沒有受驚,並從楊冬梅手上接過孩子逗著哈哈大笑。

胡鍵說:「昨晚聽起來很精彩,要能拍攝下來就好了,去找電視台、報社等媒體曝光,我存有一家網路媒體的電話。」他說著便摸出手機找電話號碼。

王大爺說:「你就是把電話打爆了也不會來的,別費這份心思了。」胡鍵對大家說:「我說的這家網路媒體不一樣的,創辦人是個很有聲望的維權人士,他的網頁空間伺服器在境外,網警刪不了他們的文章。」

錢芳說:「倒不如你自己寫一份投給他們。」胡鍵對鄭學軍說:「對了,你們得自己把經過寫出來,我幫你們投稿。」鄭學軍表示贊同。錢芳說:「林媽媽家裡發生那麼大的被逼自焚事件,所有媒體都啞了,有人把自焚事件發到網路微博上,才引起境外媒體的重視和關注,我看還是直接找境外媒體吧!他們的影響面更寬更大。」

談到自焚事件,一位高齡老人孫大伯摸著白白的山羊鬍說:「我的祖輩和王家也是世交,聽祖輩說清朝道光年間王家祖宗在朝庭為官,光宗耀祖,晚年攜家眷於此建房安身,當時請高人看過,說是一塊風水寶地,世代都出文人,到了現代風水則變,以前從正門看過去青山綠水,現在看過去幾個工廠大煙囪,綠水變成了臭水溝,風水導致衰敗。」

眾人談到王家的事,林媽媽又傷感起來,她說:「我家老王吧也真是太懦弱,為什麼要選擇自殺呢,我當時要不是被關在拘留所,怎麼也不可能讓他選擇這條不歸路。」

王大爺說:「同樣都是汽油,可以用來燒身,也可以用來防身,二顆汽油彈一扔,把狗崽子們嚇得屁滾尿流,如果都敢象鄭家這樣,誰還敢來強拆呢?」

孫大伯摸著山羊鬍說:「不過老王的自殺動機還是很高尚的,說是要以死來震撼社會,引發社會輿論,使其不要再發生強拆。」

錢芳說:「誰把自焚事件放在眼裡呀?聽說拆遷還下有死亡指標,真是惡毒啊!」

林媽媽嘆口氣說:「王家大宅院經過清朝、民國都安然無恙,49年共產黨來了後曾在美國留學的爺爺,滿懷抱負回國從醫,沒過幾年就被打成五七右派份子,真是瞎了眼,爺爺被批鬥得死去活來,又下放到大西北去勞動,遭遇大飢荒被活活餓死,王家大宅院也被政府搶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偏室一間瓦房,王家苦苦熬到今天,最終還是被搶得一乾二淨,人財兩空。」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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